这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曾燮韶)和茜流、日崎还有酒井一起坐在一张长椅上。
“酒井君不要这么害羞嘛,来!”茜流说着,将一块饼干塞进了酒井的嘴里,后者那白得病态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你甚至可以透过皮肤依稀看到粉红色的血管。
茜流似乎总是这样,对谁都那么好;这种开朗而博爱的性格本应是我需要去学习的,可为什么我的内心却泛起了一种苦涩的感觉?没有错,这种感觉只有在她和日崎还有酒井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在一片黑暗的海洋里、渐渐下沉的感觉——说得具体一点,我感觉到自己身边那三个说着日语的人似乎才是一个整体;而我,则是被排除在外的,似乎连夕阳都只是避开了我、而偏心地照在他们的身上。班级里流传着关于她和日崎还有酒井的一些暧昧的传闻,甚至还有人在打赌她最后会和谁在一起;可这些传言中却从来没有关于我的——没错,从小到大都渴望着别人肯定的我渴望着关于自己的正面和中性的传言,其中后者起码能证明我的存在;而实际上从小到大我所知道的关于我的传言不是不存在就是负面的。
“你们先聊着,我去找斯蒂芬诺娃老师了。”我实在难忍这种融不入一个小集体的尴尬,离开了。
“燮韶,你没事吧?”茜流叫住了我。
“没事。”我没有回头,因此并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只是离开了。
斯蒂芬诺娃老师的全名叫米蕾娜·阿波斯托洛娃·斯蒂芬诺娃(Милена Апостолова Стефанова),她是一个保加利亚人,是学校的历史老师。她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总是那么善解人意,而且非常懂得教育学生,对我等这方面的特长生也总是悉心地教导。我和她经常沟通,而她也很喜欢我。
今天是星期三,是她值班的日子,于是我便去与她聊天了。我敲门进入了她的办公室,在她的桌边坐了下来。
想不出该聊些什么我不禁将目光扫向她的办公桌,只见上面立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她16岁的女儿娜杰日达·维克多洛娃·斯蒂芬诺娃(Надежда Викторова Стефанова),稚气未消的脸庞上却分明显露着成熟的表情。老师曾经跟我介绍过那是一个天赋异禀而又博学多才的女孩子,并常向我称赞她的博学;她还和我讲过,“娜杰日达”这个名字在保加利亚语里是“希望”的意思,因为这个孩子身上寄托着她对于真理与美好的向往。在娜杰日达三岁的时候,老师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因而这个女儿是她一个人一手带大的。
最终还是老师先开口了。意外的是,今天的她并没有和我聊什么历史话题。“燮韶啊,你在这里读书比起原来会有一种优越感吗?”她突然这么问道。
“也许吧,毕竟是这么顶尖的学校。”我回答道。本还想问她为什么这样问,却并没有问出口。
“我也觉得在这里跟以前不太一样,”老师如是说道,“我们和你们这些学生一样,也是经历层层选拔到这里来的,因此也明晰地感觉到了这里与我以往所执教的学校的不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受到尊敬的那种感觉,在这里受到的尊敬和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对老师的这番话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听了下去。
“但是,我还想要更多,”她接着说道,“我在这里所扮演的主要角色似乎是一个比较‘亲民’的老师,可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这样虽然会在学生间留下不错的印象,却并不能使我满足:我想要建立威信,想要令学生们感到敬畏;又或者说,我希望成为一个令学生感到害怕的老师。”
这番话语实在是令我感到十分惊讶: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如此亲切的老师会说得出来的。也许斯蒂芬诺娃老师也有她自己的阴暗面吧,能将这席话说出来也是说明了她确实很信任我。
而我,也忍不住将自己关于和茜流他们三人之间人际关系的苦恼说了出来。
“既然你执意要跟他们一起玩,又为什么要退缩呢?不要总是这样不顾自己的感受嘛。”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手,就像家乡的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着我的身心。
之后,我们大抵是聊了些关于近代保加利亚语文学发展史的问题。突然,她露出了有些奇怪的微笑,似乎是为了令我感到满足而故意扯出来的——服务员式的微笑。
“那么,你就……走吧?”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一道逐客令。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对我下逐客令了。以往的我也许就直接离开了,但今天刚刚在与茜流她们聊天时碰了壁,“再过一会儿吧。”我因此这样应答了。我并不是体会不到她的厌烦感,这对于从小在喜怒无常的老师的阴影下被迫学会察言观色的我来说可说是轻而易举;但我只是贪恋着这种他人身上的温暖,因而自私地想要在这份温暖中再逃避一会儿现实的苦楚。
那日,我回到寝室,看见茜流正坐在下铺上。她有些愤怒地看向了门口的我。
“怎么了?”我问道。听到这话的她将脸别了过去。
少顷,她还是开口了。“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她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那个……”我有些窘迫,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害怕着失去这个难得的朋友。
“茜流你……喜欢酒井吗?”我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我没有问她是否喜欢日崎,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和酒井之间那种微妙的气场,和她与日崎间那种纯粹的感觉是不同的。
果不其然,只见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是……是的。”她最终还是低头承认了。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走上前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但是,燮韶,你要相信,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没想到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江野茜流,也有这么细腻而又敏感的一面。
“可是,”她保持着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势,向后退到床边,然后放开手坐了回去,并低下了头,两个马尾辫的尾端也从肩膀上滑落了下来,“可是……日崎君他……也喜欢酒井君吧?”她说出了那句我怎么也没想到会由她说出口的话。
“哈?”我实在是有些惊讶,以至于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见我似乎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茜流终于又开口了,“你……观察过日崎君看着酒井君的眼神吗?”
我摇摇头。我似乎一直都不太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观察别人的神情和举动,真是个实实在在的自我主义者啊。
“那种眼神……就跟我在耽美小说里看到的描写一模一样。”她如是说道。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是,哪怕这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要因此而退让呢?”我反过来质问她道,“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哪怕是好朋友之间为了维护这段友谊而互相退让,也得看酒井的选择才能确定该退让的应该是哪一方吧?像我,虽然自虐,但是在感情方面从未退让过,虽然也因此碰了不少壁就是了。”
茜流沉默了。
“我所认识的茜流,是一个永远都会积极地向着光芒行进的人啊。”我微笑着说道。
“真是的,”茜流轻轻地笑出了声,“亏我还生燮韶的气呢,其实我们两个一样啊——都在病态地为了维持人际关系而无谓地退让着。不过我暂时并不打算告白,我要和日崎君以朋友的身份同台竞争!”
听到这番话,我也总算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概算是默认了吧。
缪斯的黄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