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音乐老师的决定

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落在琴房里，橘色的音符以轻快的节奏流淌着，夏末秋初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温暖了起来。

苏妍轻轻地推开琴房的木门，却不走进，而是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正在弹奏的那个女生。

女生坐得很直，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尽管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但苏妍已经可以想象到此时女生那精致的脸庞上，一丝不苟的神情。

她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精灵般跳动着，如呼吸般自然，如血液般融入，展现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

可是……此时苏妍心里浮现的却是这个词语。

可是什么呢？苏妍也有些迷惑，她是这所学校的音乐老师，平日里会让她觉得烦恼的大多是有关学生的事情，可那个名叫云佳的女生，严格来说并不算她的学生。

是的，青衣学园的新生云佳，并不是一名音乐生，之所以可以使用这间琴房，只是因为她家很有钱，家里人以某种惯用的方式跟学校“打了招呼”罢了。

而学校的领导甚至找自己谈过话，让自己在有空的时候可以在音乐上指导一下云佳，看样子倒是很认可自己这个年轻的音乐老师。

对此苏妍一开始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颇有些不屑与无奈，她宁愿在嘈杂的音乐教室里扯着嗓子去吼自己的学生，都懒得和这种习惯了享受特权的孩子随便说几句话。

但她还是会在每天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来到这间琴房，于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习惯了享受特权”的孩子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会难以相处，她很有礼貌，很认真，很有耐心，以及最重要的……很优秀。

苏妍作为一个被学校“委以重任”的音乐老师，她很清楚自己在音乐方面的才能，自然对于其他人在音乐上的表现也能有很清晰的判定。

她对云佳的评价是很优秀，十分优秀，优秀到了她有些怀疑自己——她在读高一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这么高的水准。尽管她也是刚毕业不久就来到了青衣学园担任教师，实际上年龄也没有比这些学生大很多。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云佳真的是音乐生，是她的学生，她其实会非常开心。

可是。苏妍默默地听着钢琴曲。

没有错音，节奏流畅，段落转换之间没有丝毫不和谐的地方，细节也尽数到位，就好像……机械一样精准。

对了，就是机械。苏妍发现自己只能这样去形容云佳的弹奏，实际上这几天下来自己并没有对云佳做什么指导，就是因为云佳的弹奏几乎已经精准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原本苏妍认为这是琴艺的证明，但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为了确认这种感觉，在云佳弹完一曲后，苏妍来到了她身边，问道：“云佳，能把刚才这首曲子再弹一遍吗？”

“好的，老师。”

云佳没有问为什么，随后再次开始弹奏。

依旧是无可挑剔，令人惊叹的技艺，但这一次，苏妍已经找出了问题所在，那就是情感。

云佳的弹奏，没有情感。

这几近完全复刻的弹奏。

说来无趣，情感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人们通常只能感受自己的情感，对于他人的情感其实很难产生实感。但苏妍坚信如果云佳真的是用“心”在弹琴的话，她一定能感受到。

好比云佳现在正在弹奏的曲子，《平均律钢琴曲集》的其中一首，BWV866。

巴赫当初创作《平均律钢琴曲集》其实也只是为了推广平均律，为了赚钱，但这些曲子中的情感绝不会和他的目的一样单调。以BWV866为例，当时写这首曲子的巴赫在魏玛宫廷任职，且正值新婚，因此曲子整体表现出来的便是高贵优雅和明快大方的风格，而这一切经由云佳之手，却仿佛烟消云散，只剩下了空荡的宫廷，与冰凉的月光。

作为一名教师，苏妍现在有些头疼，因为她在入职前设想过自己会遇到的种种教学上的问题，唯独没有想过会碰上云佳这种学生。

但其实她好像也没必要烦恼，毕竟前面也说了，云佳并不能真正算作她的学生。退一步说，就算云佳是她的学生，她也大可以不闻不问，反正钢琴考级，音乐考试什么的，只是技巧上有要求罢了，情感这种东西都绝对不会成为什么障碍。

而光论技巧，云佳优秀至极。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她会成为一名顶尖的钢琴家，哪怕她的演奏之中没有情感——但也没什么人能在钢琴曲中体会到琴师的情感吧？

可是……钢琴的意义，音乐的意义呢。

她学为人师，就是为了培养弹琴机器，考试机器的吗？

人绝不能是机器，而音乐也不应该是工具。

音乐是用来诉说故事，表达情感的。

苏妍在初次接触音乐时便如此认为，这已经成为她在音乐道路上的信条。

琴声停止，她看着云佳，缓缓开口。

“云佳，你喜欢学习功课吗？”

出人意料的，苏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因为据她了解，云佳的入学成绩在学校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这说明她在学业方面应该也是相当用功的。

“不喜欢，但是应该去学。”

云佳坦率地回答了苏妍的问题，顺便将苏妍接下来可能要问的问题给一并回答了。

“那音乐呢？”

“喜欢。”

苏妍追问：“很喜欢吗？”

云佳清澈的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是的。”

听到准确的答案后，苏妍放下心来。如果云佳自己都把音乐当成工具的话，那她可能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必要去纠正什么了，否则甚至会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而现在看来，云佳对音乐是有爱的，只是不懂得表达而已。

于是她用平时上课的语气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嗯……老师建议你这段时间的自习课都不要来琴房了。”

云佳沉默了。

苏妍也有些紧张，她也知道突然提出这要求有些古怪，但她认为云佳暂时确实是没什么必要练琴了。至于后续的教学方法，她还在思考当中。

但这事总得有个说法，说到底这琴房也不是她说了算，要是云佳觉得她是想把人赶走自己弹琴那误会可就大了……

直接说明？还是找个什么借口……

好尴尬！苏妍挠了挠头，心乱如麻的她真有冲动把自己的发型弄成一团糟，可她是个老师，必须端着。

“好的，老师。”结果云佳压根就没问为什么，“不过自习课不来琴房的话，我是留在教室里自习比较好吗？”

这就是学霸的思路吗，直接跳转到了下一个问题。苏妍心里吐槽着，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这个你自己决定吧，可以留在教室里做作业或者看书嘛，或者没什么事做的话也可以在学校附近走走，或者直接回家也可以。”

“好的，老师。”

云佳很快就将琴架上的曲谱合上，放进了书包，随后离开了琴房。

苏妍来到窗前，没多久就看见她这个特别的学生出了艺术楼，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这倒不算奇怪，如果云佳把自己的建议当成ABC三个选项的话，选B或者C的可能性也挺大的。毕竟现在是开学初，作业很少，说不定一个课间就能把一科的作业给做完，而云佳这种好学生的包里应该是没有课外书的，A选项便因此排除。

至于看课本，那对于她来说应该不算是“看书”吧。

不过苏妍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回顾一下这件事，自己怎么好像成了个误人子弟，不负责任，怂恿学生逃课的坏老师了？

苏妍开始狂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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