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七章 故地（四）

休整半日，程普领卫部留守营地，孙策点齐前、左、右、后四部人马，直奔皖城。及至城下，陆康早得探马回报，亲至城头，严阵以待。孙策见护城河此岸距城一箭远，当下打马至河边，向城头朗声道：“陆太守别来安好？还记得孙郎否？”

陆康骂道：“孙策，想令尊孙破虏逐董卓，扶汉室于危难，济天下于扰攘，何等英雄！竟有你这等不孝子，袁术图为僣逆，你助贼为虐，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亡父吗？”孙策一阵沉默，良久，道：“如陆太守亦拥众庐江，方今天下，人皆营私，策当何以兴汉？何以济乱？”陆康一怔。

顿了顿，孙策道：“庐江，弹丸之地，与袁公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纵然陆太守英明勇武，能坚守得一时，终不免城破之局。策知陆太守忠义无畏，然何为明智之举，望陆太守三思！”陆康一阵沉默，眼望左右，这些士兵大半已伤残，却仍坚守在这城头，而不久，垂危的皖城将不守，他们都将毙命。一时间，陆康心中摇摆不定。他远望天际，眼神渐渐坚毅，猛一望孙策，道：“不必再言，要陆康投降，除非陆康死了！”

孙策沉默良久，缓缓拍马回阵，道：“传令，左部佯攻。”顿了顿，又道，“告诉黄公，上去便下来，不得损了人马。”传令骑士飞驰到了左部队前，黄盖得令怔了怔，当即与徐逸领众呼啸着上前，至护城河边，搭了木桥，方有两名士卒上得桥上，城头矢如雨下。那两名士卒连滚带爬地退下桥来，黄盖喊声：“撤！”掉头便走。陆康抚掌大笑，孙策亦笑，见黄盖既回，淡淡地道：“左部不损一兵一卒，记功。”又下令：“全军回营。”

大军既回，程普接着，眼望孙策，以示询问战况。孙策看了程普一眼，不语，径自去了。程普便截了朱治、黄盖、韩当三人，问道：“如何？”黄盖乐呵呵地道：“左部小试锋芒，立功一件！”韩当愤然道：“凭什么这头功送了左部，我们前部何处不如你们？”黄盖笑道：“可不敢当，此番怀义校尉出征，第一功可是后部。”韩当道：“公覆你莫要岔题。”越想越不服，又道：“我找怀义校尉评理去！”朱治笑道：“义公，这般你们前部也要评理，那卫部镇守大营，该如何说法？”程普亦笑道：“右部与后部岂非亦须评理？义公嫌怀义校尉太过清闲！”韩当怔了怔，道：“谁要与后部相比？”程普纳罕道：“后部怎的？后部可是立了头功的。”韩当道：“那是幼平一人之功，若说后部？就算了！队号便是后，显然的拖后腿嘛！”朱治眉头一皱，程普亦是一愕，二人相对，皆不明所以。

十余步外，徐琨与周泰听了，默然对望一眼。黄盖转首瞧见了，向韩当使个眼色，道：“义公！”韩当醒觉，向程普道：“一边说话。”四人去了程普帐内，就坐，程普问道：“究竟是如何一回事？”黄盖遂将孙策如何下令佯攻，叮嘱不得损了人马，左部又如何上去便下来等情形简略一说。韩当待其说完，冷哼一声，道：“就这么被公覆捡了一功！”程普双目出神，道：“怀义校尉用人，当真对啊！”韩当叫道：“什么？”程普淡淡地道：“公覆持重，故左部上。”韩当怒道：“难道韩某轻浮了不成？”程普道：“似义公这般整日叫嚷着前部前部，要做先锋立功，保不准你佯攻却去攀城，一战把手底的人马打去一半！那时别说你们捡一功，只怕捡一过！”韩当怔住。程普望向朱治，又道：“君理则是初至右部，与士众未谐合。

顿了顿，黄盖道：“怀义校尉只教佯攻，德谋看是什么意思？”程普双目定神，道：“皖城难克，将城里的矢石骗些下来。”黄盖与韩当对望一眼，齐声道：“此计大妙！”程普道：“待皖城矢石用尽，我军便可攻城？”黄盖和韩当皆道：“对啊！”程普摇了摇头，道：“陆康知兵略，不久必能瞧出。”黄盖与韩当默然相对。朱治笑道：“那便让他晚一点瞧出来！治去求怀义校尉，明日右部上。”韩当道：“君理，你这是走后门啊！”朱治笑道：“你亦可走啊！大伙皆去求怀义校尉，看怀义校尉让谁上！”黄盖笑道：“说不准明日左部再立一功！”韩当道“左部上过阵了，作战需换生力，公覆甭想了！明日不是前部上，便是右部上。”朱治望了程普一眼，道：“卫部是不用想了，不还有后部么？”黄盖与韩当皆笑。程普与朱治对望一眼，齐问道：“有何好笑？”黄盖道：“德谋与君理不知，后部军纪散漫，头晚聚赌，来日迟到，都被怀义校尉罚过两回了。”韩当道：“若说今日怀义校尉不使前部打头阵是怕韩某立功心切，那不教后部上则是不信他们！”

程普与朱治听得眉头大皱，忽门帘一掀，孙河进来，向程普道：“眼见天晚，再过一刻，警戒的兄弟该换下来了，夜里如何部署，请程公示下。”朱黄韩三人见状，起身告辞，程普送走三人，对孙河道：“挑选六名精干的兄弟，两人一队，大营南去三里、五里各设一哨点，每个哨点蹲一队，剩两人放营口。五里处的兄弟一旦发现敌情，先放过了，再发火箭示警，放了箭便走。营口的兄弟见到火箭，不必惊动全军，即刻唤醒你我。三里处的兄弟不亲见敌情，不得妄动，若敌近三里处，即刻放箭示警。”孙河听程普说完，道：“其余兄弟呢？”程普道：“放胆睡觉！”孙河一怔，道：“何不分些兄弟设伏？”程普看着孙河，道：“伯海知陆康来是不来？何时来？”孙河不能对。程普道：“何况我们总共仅二百余人，不足以设伏。伯海，记住了，怀义校尉交给卫部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警戒！”孙河顿了一会，道：“这般……兄弟们岂不都闲着了？”程普道：“此后夜里皆六人值勤，大伙养足精神，白日全员戒备！”孙河似有所悟，当下不再多言，道声：“遵命！”转身去了。

一夜无事。次日点兵，孙策先招了朱治、徐琨、韩当三人说话，道：“昨日左部佯攻，战法三位都清楚么？”三人皆道：“知道。”孙策道：“今日战法不变，前部先上，打一阵，再换后部上，最后换右部。”徐琨与韩当领命，朱治道：“朱治请右部先上。”言毕上前附于孙策耳旁说了几句话。孙策一笑，道：“右部先上，前部其次，后部最后。”韩当与徐琨相对愕然。各部人马到齐，仍由卫部留守，孙策领了其余四部，南向直奔。

至皖城下，孙策不再与城头打话，令旗一挥。朱治长刀前指，右部喊起震天杀声，三排盾手在前，其后是一排弓手，冲至护城河边，盾手搭设木桥，弓手张弓便往城头射箭。城头一波箭雨飞来，木桥登时钉成个刺猬。右部盾手盾牌并齐高举，弓手藏于盾下，踏上木桥。城头又是一波箭雨射下，城下盾手护着弓手便退，城头见状，箭矢稍停。朱治见状，与吕范领右部复上。如此往返，城头箭雨密集，城下众弓手虽有盾手掩护，竟不能露头，仅能从盾牌间隙中稀稀疏疏放出几箭。

韩当看了一会，猛然笑骂道：“我还道君理在怀义校尉耳旁悄悄说些什么！原来如此！”又道：“箭收我上，箭来我走，玩死他陆康！君理有这么好的点子，韩当心服！”向蒋钦道：“公奕，咱们捡个便宜！等右部下来，我们前部来个依样画葫芦！只是别教陆康看出来咱们在玩他！”蒋钦道：“我们与他们弓箭对射，陆康除非先知，决不能知我们在玩假的！”顿了顿，忽道：“他们放箭，我们也放箭……似乎没什么赚头。”韩当笑道：“我们放少点。”蒋钦恍然大悟。

右部一战打了两个时辰，孙策鸣金传回朱治，换前部上。右部全身而回，孙策笑道：“此战，右部记功！”朱治与吕范相视而笑。前部这一战又是两个时辰，直打到黄昏，后部未上场，孙策便引兵回营。

次日，后、左二部又依样画葫芦的佯攻一番。此后孙策领四部轮番攻城，皖城一波又一波箭矢射下，钉在木桥上，射入护城河中，为河水冲走。到第七日上，陆康终于觉出不对，忙教弓弩手少放箭应对。而皖城经历了与刘勋军数月的大战，今又空耗七日，箭矢已所剩无多。孙策见陆康知觉，当下仍教部众佯攻，城下城头一个佯攻，一个佯守，稀稀疏疏地对射。

次日，孙策寻思作战多日，士卒疲累，又陆康已知觉自己在佯攻，多战无益，教全军休整。第三日再战，第四日又是休整。如此战一日，休整一日。朱治、徐琨、黄盖、韩当诸将都糊涂了，程普亦不知孙策是何打算。陆康见孙策军休整，心里反觉没底。

又过两日，陆康召集众将，道：“孙策这贼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若指望他们就此罢休，不如指望日头自西边出来，大伙都别大意了。”又道：“战初，我军新退刘勋，士卒疲累，然依凭坚城，本是以逸待劳，可养精蓄锐。谁想今日将士们更疲了，陆康无能啊！”诸将皆道：“太守大人勿须自责。”陆康道：“孙策远征之军，累我军疲惫，岂反容他们安闲？”

是夜，陆康亲率五百步卒，杀奔孙策大营。过孙策营南五里，忽“嗖”的声响，队尾一支火箭直上天际，将夜空照得通亮。陆康大吃一惊，寻思若是示警，当于发现情况之时便报，而此箭却发于自己大军之尾。陆康心思电转，忙喊道：“有伏军！前队做后队，后队做前队，撤！”火速而走。再说程普与孙河早已得报起身，候了半个时辰，不再见有异动。二人相对一笑，都回去歇着了。

天明两军又佯斗一战。次日，陆康知孙策军休整，遂召集众将道：“孙策军夜间作备，白日必然松懈。”点五百步卒，亲自领队，往孙策营杀奔而来。他不敢大意，一路上暗自戒备，果然没有异状。

及望见孙策大营，只见营口一队士卒整齐列阵，阵中飞马骑出一将，喝道：“陆太守，程某等候多日了！”正是程普。陆康大怒，向全军道：“壮士当奋死为国家效命！”领军冲杀而前。程普亦领卫部上前，两军接住厮杀。孙策在营中得讯，火速集结前、左、右、后四部，杀出营来。陆康军较卫部为众，卫部却是连日休整，以逸待劳，两军正杀得难分难解，忽见一人奔马长枪，突入战局，其后朱治领右部、徐琨领后部、黄盖领左部、韩当领前部一齐掩杀过来。陆康大败！孙策使人高呼：“活捉陆康！”陆康心若死灰，左右死救得脱。孙策杀散陆康军残部，收兵回营。至此陆康坚闭了城门，再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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