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隶属于阿克夏神教安特马教派的维维安•马卡贝奥，年纪尚轻，今年才四十三岁，长得斯文白净，一身文雅之气。若论出身，可谓尊贵非凡，乃是马卡贝奥公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谈到东方大陆孟菲斯王国的马卡贝奥公国，人们自然想到的是马卡贝奥家族——那传说中的风与火的领主，在整个东大陆都可谓闻名遐迩。一翻开族谱，其上英才辈出，更有秘术执掌者这样的风云人物。

维维安本人也算得上少年天才，十七岁便熟练掌握火球、风刃两种真名魔法，成为初法者。三十六岁那年，他便领会奥义，将风、火魔法相互融合，构筑复法初位魔法——火风暴，正式进阶为复法法师。

傲人的履历足以让他自傲，可他却秉承了老师的谦逊，即便对下人也谦恭有礼，唯独在谈论魔法奥秘时，才会展露那么点法师的傲慢。例如，大多数贵族都喜欢称初法者为真名法师，复法者为奥术法师，次法者为秘术法师，但对于魔法师这个群体来说，他们更愿意用初法、复法、次法和末法这样层次分明的体系来分类，以显示自身的严谨。

维维安便是如此。

四十三岁对于魔法师而言，尤其是对一个复法法师而言，可说非常年轻，在神秘一途上才算刚刚起步。

若说魔法师在复法之前，需要繁琐的学习和刻苦的冥想。那成为复法法师之后，情况便完全改变。学习和练习能起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寻找神秘是复法者们最需要去做的一件事。

什么是神秘？凡人难以界定。

维维安的导师曾说，所谓神秘乃是凡间难见之物，不为凡俗所知。例如火和风这些的常见之物，即便领悟透彻，也仅止于复法。

正因为难以理解、难得一见，神秘才称之为神秘。

如何去寻找神秘？去哪里寻找？谁都不能给出答案，也无可供参详之处。

但极北之地常为魔法师青睐。许多法师积年累月守着苦寒之地，只为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极北之光，却也往往不可得。即便亲眼所见，那也只是构建次法的基础之基础。一位秘术执掌者需要将神秘之物，融于所学之中，才能真正掌握次法。就比如，许多人都见过雨后的彩虹，真正能施展魔虹之法的，却少之又少。

从复法到次法，对魔法师来讲，是难以想象的跨越，但末法才是魔法之道的终点。

世间传说，神执掌六大末法，其威能足以改天换地。

末法之神秘为凡间所未见。缺乏宗教信仰的魔法师们皆认同，所谓神，无非是最强大的法师，因为垄断了六大末法的神秘，于是便有了通天彻地之能。当然这一论调，在正一教徒眼里是不折不扣的大逆不道。正一教教义认为魔法是神的恩赐，源于神的威能。

维维安自然接受的是传统魔法师的观点。他敬畏末法，却从不认为末法遥不可及。他的导师曾说，百万年的历史长河里，末法多次现于凡间，为凡人所掌握，其中尤以第四法和第五法最为著名。

但末法到底是什么，乃至六大末法分别是什么，从未有只言片语的流传。人们只知道，末法必定是想象难以企及之物。

寻找神秘，最重要的是机缘！

正因此，一个复法者往往会为了寻找神秘，将终身都耗费在游历中。当然也有自觉在魔法一途上，已走到终点的复法法师，选择优渥和世俗的生活，为国王、贵族所供奉。

维维安在四十岁那年踏上寻找神秘之旅。两年来，也曾见过深邃的裂谷、湍急的大江、轰鸣的瀑布等等奇景，但这些都不是神秘。直到昨天见到那个奇形怪状的木雕，维维安莫名觉得这也许是他的机缘。

随兽人石匠来的路上，听着他对那位木匠的描述，维维安又觉得疑惑。一个从小在边陲小镇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少年，真的见识过神秘吗？莫非那个木雕，仅仅是少年想象的产物。

维维安正想着心事，已来到木匠铺前。周围行人探头探脑，却又不敢靠近。

此时，一位少年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维维安上下打量，那人黑色短发，略高显瘦，脸上还挂着稚嫩，可一双眼睛竟让人觉得宁静。

“阁下贵安。”修俯身行礼，“您就是魔法师大人吧。”

“贵安。”维维安仔细观察着修，显得有些无礼。不过相对于魔法师和普通人这样的巨大身份差别，维维安已经算是相当和气。

“魔法师大人可真是年少有为。”修接着恭维道，事实也是如此，维维安看起来面相不过二十多。

“呵呵，若是凡俗中人，我已经是爷爷了。”维维安说道，对修的恭维显然并不感高兴。

这个世界虽然文明程度较低，但人类更加强壮，少有疫病和绝症。若无灾祸，普通人都可以活到六七十岁。复法法师的生命更加漫长，若非中道而殁，约莫将近二百年的寿岁。

“魔法师大人当然是青春永驻，真让人羡慕。”阿大跟在维维安身后，一边和修打招呼，一边说道。

“那种叫飞机的鸟，是你雕的？”维维安偏过头，掏了个金币给阿大，微笑着示意阿大离去。

“修，我先走了。你好好招待魔法师大人。”阿大虽然看着挺憨傻，同样知道魔法师重视神秘的习惯，向修说过后，便先行离开。

修一颔首，行礼将维维安让进屋里。

“那不是鸟，是一种工具，可以在天上飞。”修解释道，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吸引对方的注意，“就如同铁锹、刻刀那样的工具。”

“在天上飞的工具……”维维安踱进屋内，接着问道，“你是说纸鸢？”异世界已经出现了类似风筝的工具，因为适用性有限，大多数时候仅仅作为玩具。

担心修不知道风筝是什么，维维安特地比划着风筝的形状：“你知道纸鸢吗？是一种薄纸做的东西。”

“我知道。飞机和纸鸢有点相似，不过飞机要大很多，大部分材质是铁，可以载着人像鸟一样飞行。”

“材质是铁！你在说什么？！”

修自顾自的说下去：“飞机有大有小。大的飞机有几百丈长，可以载着数百人飞行。”

维维安看修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对劲。用铁做的？飞在天上？可以载几百人？这人是失心疯了吗！这是何等疯狂的想象。

“阁下是不相信？”

“你让我如何相信几百丈长的东西，可以飞在天上，还是铁做的。”异世界也有些吟游诗人，喜欢用夸张的想象和比喻，来吸引人们的注意。但严谨的魔法师，是不会相信这些的。

“因为气流，也就是风的关系。对了，阁下知道风是怎么来的吗？”修有此一问，是因为据他了解，普通人并不知道风到底是怎么来的，也并不关心这个。

维维安沉默不语，没有一个法师会随意说出自然奥秘：“你倒说说看，风是怎么来的？”

“因为空气。虽然我们看不见，但我们生活的世界，空的地方大致就有空气。”修在桌子上已经预先准备好了道具，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空杯，“阁下请看，这是个空杯子。”

接着，修将空杯子倒扣在旁边盛满水的木盆里，用力往下压。受挤压的空气，马上变成气泡，咕咚咕咚冒出水面。

“你看，这些水泡就是空气，虽然看不见，但到处都是。”修将盛满水的杯子拿出，放在一边，“空气的运动便是风。阁下可以想象水的波浪，水流动形成了波浪，空气流动就形成了风。”

维维安眼睛发亮。刚开始，他并没有多惊讶。气的存在，他可说非常熟悉。导师向他传授的魔法奥秘，最关键的部分，便是对气的解释。

导师说，气是万物构成的基本元素，清气上升成为天空，浊气下沉成为大地，稀释的气成为火焰，浓缩的气成为风，最为密集的气便是太阳。这跟修所说的，显然有巨大差异。

当然，维维安也知道，不同的魔法师有不同的奥秘传承。可他毫无疑问地确信，导师所传授的奥秘最接近世界的真实。

没有在意维维安的惊讶，修接着将一枚铁针缓缓平放入刚才盛满水的杯子上。铁针在杯口的水面上缓缓漂浮着，没有下沉：“阁下请看，针浮在水面上，没有下沉，是因为有浮力，这也是船能浮在河流之上的原因。同样，空气也有浮力。水的波浪，推动船的前进。而空气的波浪，便是风，也可以推动飞机飞行。”为了便于理解，修特意挑了个似是而非的解释。

维维安听完修的解说，楞了半天，几乎忘了飞机的事情，满脑子回响着空气和风的理论，以及关于波浪和风的联想，隐约感觉一扇大门正在打开。终于，维维安脑海里的思绪蹦了出来，脱口问道：“那火是什么？”

“火解释起来要复杂许多，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很难和你解释，火是什么。”修注视着维维安，心里盘算着，看表情，魔法师大人的理论知识估计为零。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你知道火是什么？”维维安不信地摇了摇头，双眉有些痛苦地拧在一起。

“当然。”修推敲着措辞，“火是一种能量激发反应。火焰是可以燃烧的物质达到一定温度后，与气中的某种成分发生反应，造成物质形态的变化，这种变化总是伴随着热和光的产生。”

维维安果然完全没听明白，皱眉问道：“这么说，火跟风没关系？那么太阳呢？”

“万物都有联系。火的燃烧离不开空气，但又和风确实没有直接的关系。至于你说的太阳，虽然天上那东西看起来很像是在燃烧，但和通常意义上的火，有很大区别，几乎和火与风的区别一样大。”

闻言，维维安沉默良久。他不觉得修的这套理论是瞎编的。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有些合理，甚至隐约还有更大的奥秘隐藏在背后。最为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一个乡下地方的木匠，又如何能知道世界的奥秘。

维维安斟酌了种种可能，思来想去，觉得这少年莫非凑巧得到了某位隐士的传承？！

这世上的魔法导师有两类，大多数讲究的是持重专一，偏偏维维安的导师是鼓励兼容并包的那类。这或许恰恰是自信的展现。

眼见当下有个难得的机会，维维安打定主意，向修俯身见礼道：“火与风的领主，马卡贝奥家族的维维安向您问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修•夏尔，叫我修就好。”

“阁下。”维维安有些不知所措，咬咬牙下定决心，“阁下……不知……不知可否传授我，世界的奥秘。”

上钩了，修心里大喊道，脸上不动声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请阁下尽管说。”维维安说着，将一袋金币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哐啷声，“我的导师常说凡物皆有其价值，唯魔法无价。这点俗物，请阁下笑纳。”

修朝钱袋看了一眼，伸手推远了些：“阁下客气了。我暂时还不急需这个。只是我一个俗人，对魔法比较好奇。阁下方便的话，可否透露一点关于魔法的知识。”

“这……”这少年果然是得到了隐士的传承，却偏偏缺乏入门的指导，维维安想着。

“阁下也不用为难。我没有魔法天赋，只是想了解些魔法的粗浅知识。对于魔法奥秘，并没有兴趣。”修斟酌用词，推敲对方的心理底线。

“如阁下所愿。”维维安半晌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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