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th 归程（五）

相较于来时三万有余的大军，如今的弗兰尼斯军虽然规模大为缩减，气势却尤胜当初。

在经历了卢比孔河河畔的一场血战，原本数量达到九千五百的军队，如今已经只剩下八千出头。引发这一变化的原因不仅仅是直接的战斗减员，在战后康复的过程中丢失性命的人也为数不少。

翡冷翠的冬季谈不上酷寒，可正是在这种略显湿冷的雨天里，伤口感染和病情恶化的情况变得愈发频繁。由于伤重和并发症失去生命的士兵有四百之多，骑士也有三十来位。

尽管女皇重赏白魔法师和草药师们，让他们全力治疗伤员，但在死神面前，并不是努力就能够有所回报的。

拢上之前战死的人，部队的减员超过了一千以上。

此外，有部分人虽然还跟着队伍，却已经是残废之身。返回弗兰尼斯以后，这些丧失了战斗力的士兵会领走几枚帝国金币，然后永远地告别军旅生涯。

话说回来，这毕竟是一支打了胜仗的军队。打从扛起战利品、踏上回乡之路的那刻起，快活的氛围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行军的速度也超出了预计。

由于茎月时节农务繁忙，许多在冬天被雨水冲坏的道路还没有得到整备，行军的路线也就不得不时不时做出调整。多亏了高昂的士气，以及由此带来的高效率，弗兰尼斯军总算是如期抵达了尼诺港。

尼诺港不比费拉拉和科佩尔这样的大港口，是一座规模中等的海边城市，围绕着停泊船只的码头，市民们几乎都是辛劳工作的渔夫和水手，就连正经的市政大厅也没有。居民们作为栖身之所的瘦高木屋子聚集成社区，缺乏一致规划的城市呈现出格局杂乱的质朴感。

显然，这样的一个城市是无法为数千军队提供充足宿舍的。看着眼前房屋林立的市镇，却无法住进有屋顶荫蔽的房子，军士们的兴头被浇灭了不少。

如今西南风仍旧盛行，顺风而行的士兵们在距离海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构建临时营地，倒也没怎么受咸腥味的折腾。

在尼诺找不到合适的住所，于是女皇也住进了临时营地。阴差阳错间，这个举动无意中令一部分军人在心中拔高了对于主子的评价。

圭契阿迪尼总管在和军团长们划分好各部队所属的船只以后，来到了女皇的营帐里。

“陛下日安。”

“日安。”

体格廋弱的财政总管扬扬手，跟在身后的文书官捧着刻有浮雕的木匣子，恭敬地呈献给了端坐在主位的女皇。“作者”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注意到欧仁妮湛蓝的双目正盯着木匣，神情紧张专注。

到底是多重要的东西啊。

用中指挑开闭合着的搭扣，另一只手伸过去拨弄走盒盖。香木的味道混着墨水味，逸出密闭久了的木匣。

“这是核实各地税赋和军役、徭役的账簿副本，烦请陛下翻看。”

“朕之后会细细研读的。圭契阿迪尼卿，卿有什么要说的吗？”

“关于这一次的核对，依照陛下的吩咐，对于翡冷翠的本土贵族没有做太认真的核对，瞒报的部分大约在三成左右。”

“嗯，毕竟接下来还需要依赖他们来管理边境伯爵领。”

“总而言之，经过这一次的核对，今后翡冷翠每年多可以多上交八万枚约翰内斯金币以及一百四十万西吉蒙德左右的谷物和水果，上万桶果酒和啤酒。照常规的物价换算成约翰内斯金币，每年的入库账目上会增加二十万枚约翰内斯金币的收入。”

对于这个结果，女皇也只有耸耸肩膀。

眼下的收获越是丰盛，也就意味着过去的瞒报有多么严重。明白了自己在翡冷翠贵族那长年受了多大的欺骗，暂时化为幽灵的欧仁妮在愤怒的作用下，掐断了最后一丝对于自己发动战争的自责与愧疚。

“陛下？”

圭契阿迪尼自然是看不见欧仁妮抿着嘴，瞳孔因为愤怒而放大的模样。“作者”被幽灵女孩惊吓到，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这种反应让财政总管不得不出声询问。

“没什么，朕只是没有料到这些逆贼居然私藏了这么多的赋税和贡奉。”

“确实，这个隐瞒的数据是显得有些过头了。”

弗兰尼斯这种帝国境内罕见的例外抛开不算，就圭契阿迪尼所知道的情报来看，地方上的领主，无论是享有正式头衔的男爵、子爵，还是不过拥有几个村庄或庄园的骑士、爵士总是会备上两本账本。

一本给自己的主上，各大领地的邦君，也就是帝国的各路诸侯看；另一本则是自己藏着，记载有全部产业的详尽情况。而这种事情，并非少有人知的秘密，而是一个半公开的不成文惯例。

君主们对此很少有不知情的，但他们为了换取臣下的支持，往往对这一类行为采取默许的态度。只是在瞒报行为已经危及了自身统治，又或者处理瞒报的家族不会引发其它家臣的反弹，诸如此类的前提下才会采取紧急的应对措施。

偏偏，欧仁妮就属于那不知情的“很少”之一。

维斯塔家的先代当主们做得太出色了，作为一步一个脚印从底层爬上来的家族，他们在扩充权力的过程中过分地小心，也过分地扎实。以至于发展到了欧仁妮这一代，弗兰尼斯压根就已经杜绝了这样以权谋私的行为。一切的税赋和徭役都被牢牢掌控在身为大公的欧仁妮手上，弗兰尼斯的大小家臣们别说是如此丧心病狂地瞒报，就连收缴税收的权利都压根没有。通过委派官吏，弗兰尼斯的税收体系早已经是铁板一块，除非出现系统性的贪污，否则入库的金币在账面上连一枚都不会差。

当然了，在弗兰尼斯也不是就没有偷奸耍滑的人了。

“陛下，您可以把这些理解成商人们逃避税收，天下间人来人往所图无过‘利益’二字。即便是拥有领土的领主们，也不大可能逃出这一点的。”

在弗兰尼斯，伴随着商贸的繁荣，经商者逃税漏税的各种钻空子也就成了家常便饭。而为了尽可能多地吸引商人前来弗兰尼斯做生意，促进领内产业的发展，维斯塔家也就往往采取让步和妥协，以期达成互利的局面。

“商人就算一时半会儿逃税，在朕的弗兰尼斯做生意做得多了，早晚也是要把偷吃的糕点吐出来的。可这些翡冷翠人，他们挥霍着属于朕的财富，却仍旧对朕心怀不满。朕当初果然太仁慈了，像这样丝毫不懂廉耻与忠诚的废物，就应该一并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话虽这么说，但一切已经结束了，欧仁妮也绝不可能朝令夕改。好不容易才在翡冷翠巩固了统治，建立了自己的威信，要是听凭一时冲动而丧失理智，那就是亲手拿起巨石砸碎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平衡。

“陛下，现在这些被侵吞的款项已经物归原主。一切的不公正已经被扫除了大半，以后的每一年都会多出二十万约翰内斯。如今，您作为胜利者又何必再同尘埃计较呢？”

财政总管的巧妙说辞如同甘露般倾在愤怒的火苗上，欧仁妮总算是平静下来，思绪开始像往日一样飞快地运转起来。

“卿说的不假，朕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使用这笔多出来的款项。”

弗兰尼斯是一块富庶的领地，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证财政上略有盈余。而碰上像是六年战争这样的长期乱象，许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就会像跌入沙漠里的水一样转眼化为乌有。自从上任以来，圭契阿迪尼就一直耗尽了浑身解数来开源节流，奈何金银还是大把大把地向外洒。

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无论有多少钱似乎都填补不了所有窟窿。

现在，忽然多出来这样一笔收入，不管怎么说，都必须细细地盘算它的使用途径。扩建军队、兴修水利、奖赏家臣、增建宫廷、营修要塞、整备道路......几乎是本能一般，在圭契阿迪尼的脑海中，无数的用途蹿了出来。

当然了，为了争夺这笔款子，军队和官僚们势必会争得不可开交。等到回弗兰尼斯以后，不管是女皇本人还是自己这个掌握财政大权的人，估计大半需要面对门庭若市的社交场合。

“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卿可以先退下休息了。”

“不过是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岂敢言劳累。”

财政总管恭敬地回复，然后慢慢退出了营帐。他清楚女皇的性情，说让你退下，你就自己拿捏时机退下便是。

而留在营帐里的一人一幽灵则陷入了沉默之中。

确切的说法是，欧仁妮看着大量的数据头疼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发现边上的幽灵嘴角的抽搐，幸灾乐祸的穿越者，憋着笑意，不敢开口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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