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业大厦有二十层楼。
越往上走越辛苦。
楼顶入口的栏杆门没上锁,用眼睛都能闻到铁锈。
吹过天台的风好舒服。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处了。
天台的样子像被遗忘了几百年的战场。
交错的老管道和旧旧的大水箱,不知用途的铁杆斜斜倒倒的歪在地上,铝箔色的方形排烟口连大喊“我是谁”的回声游戏都玩不了。
我们抬脚跨过一条又一条管道。
积水到处都有。
蚀蚀的,水也锈了。
我们来到天台边上,像广告里登上山顶的人那样手搭阳棚,极目眺望。
圆圆的夕阳比在地上看到时更小了。
它沉入一片薄云后方,远远的天空被熏的一片橙红。
那些建筑,那些道路。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整座城市笼在让人犯困的雾中。
风吹动我的裙摆,我张开双手转起圈来。
舞舞望着近处一抹形状奇怪的云朵。
我们一起往天上哈气。
“这里满适合死的,”我跟舞舞说。
我原本觉得跳楼一点创意也没有。
……
哭包沉默的放好书包,抓着天台的栏杆扶手探出身体往下瞄。
他就这么瞄着,好久好久。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他的眼球扔下去了在等它们弹回来。
舞舞问哭包什么时候跳。
“……过会吧。”
哭包吸了吸鼻子,语调慢的不得了。
他裤裆的帐篷还有一点没消。
……
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陪哭包的。
我有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需要哭包配合,我决定先跟他把商量打好。
“你大概几点跳?”
“……七点左右。”
“哦。”
我从口袋里摸出蝴蝶牙。
“那你跳之前让我捅一刀好不好。”
“!”
哭包的眼睛一下就大了,哦的张开嘴巴,加上长长的鼻梁竖成一个惊叹号。
“你说什么啊!?”他盯着我手上的刀,连着往旁边避开好几步。
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不相信我的请求。
没听懂吗。
“我说你跳之前让我捅一刀试试好不好。”
“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
我干嘛跟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开玩笑。
他捂着嘴又退开一步。
“不好!!”
他在指缝里大叫。
诶……
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拒绝我了。
“为什么啊?”我问哭包。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他带着重新涌起的哭腔,眼泪又挂上眼角,他忙忙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包,像盾牌那样举到胸前挡好。
他手抖的好凶,鼻涕火车也从鼻孔进进出出。
我说你不是都准备去死了吗,让我捅一刀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哭包摇头大叫,摇的太快连声音都波动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居然质疑我的健康。
我每靠近一步他就往后让出两步。
距离越来越远,我也不得不朝他喊叫。
“反正你都要死了!让我捅一刀能怎么样嘛!小气包!”
“被捅很疼的你知不知道!!”
“跳楼也很疼啊!”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哭包哑着嗓子答腔,内容被风和抽噎冲淡了,听不清楚。
……
我呢,
迟早要给朱海军一刀。
所以练习必不可少。
捅黑狗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下刀的位置特别重要,一点不注意就可能扎中骨头,这样会伤害刀。
人的骨头绝对比狗多。
身体密度也不一样。
能赢过朱海军的机会肯定只有一刀,要是手感不熟或者角度没有找好,给了朱海军还击的空当,我一定被他活活揍死。
就算他不揍死我,蝴蝶牙也绝对会被他抢走。
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必须一次成功。
姐姐不是也说嘛,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
预先练习真的很重要。
我现在唯一的优势只是朱海军还不知道我有一把刀。
……
哭包被我逼到天台一角。
他像电视里的演员那样大喊“你再过来我就往下跳!”
“可是你本来就要往下跳啊!”
“啊————!”
找不到借口的他攥紧拳头跺紧脚,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
肺活量真好。
我看着惨兮兮的哭包——
满面涕泪被风吹横,脸上的水渍在夕阳下熠熠生光。
他还在叫。
叫的好长,像故事里的女妖。
后来,
他在这串难听的尖叫中放弃了什么,对着我和舞舞一股脑倒出一大堆跟情况无关的话。
“既生熊晶晶何生我!”
我听到一句这个。
还有其他的很多。
他就这样倒空了所有。
最后,他搂紧自己的书包,蹲蜷下来。
连风都沉默了。
“我活的好累啊……”
他疲疲的说。
我收起蝴蝶牙,告诉他这句话我听他说过很多次了。
“好累啊……”
他把脸埋进书包。
我盯着他的发旋。
舞舞在我旁边,一句话也没有,我们对视,她眼里的夕阳快消失了。
……
哭包在书包里埋了好久。
像动物世界里的鸵鸟。
他就这么埋着跟我们说,
他说他会在今晚死掉,但不是现在,现在就死太亏了。
亏?
“什么亏?”我问他。
“你也看到了吧,刚才在楼下。”哭包的嗓子全哑了。
楼下?
“楼下怎么了?”
“楼下那两个人啊……”哭包的脸往书包里埋的更深了。
他又要痛哭,但我猜他没眼泪了。
“我不想连做都没做过就死掉……你知道吗。”
他在这句话后加了我的名字。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什么叫做都没有做过。
“你想做什么?”我问哭包。
“哎呀!”他的声音一下子飞高了。
“啥?”
哎呀?
什么哎呀……
“就是那种事情啊!”哭包的脸猛的抬了起来,哭到通红的眼泡肿得像金鱼,“就是……那种事情!”
他露出用力踮脚触及碗柜顶端饼干盒时的费力神情。
很想解释的样子又怎么也解释不清。
他好像在和脑袋里的什么战斗。
过了会,
显然是有一方赢了。
哭包大声对我宣布——
“要是我能做上一次……死也愿意!你捅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