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成了小梅毒。
她在前面加了“小”,这让我有点难过。
但她好像很满意这个称呼。
我们握了手,成了朋友。
她把广告还给我。
她说我可以叫她淋阿姨或者病阿姨,她不在乎。
我见过的阿姨有很多,她不属于那个范畴。
我喊她姐姐。
……
“几点钟了?”
“九点二十。”姐姐翻开挂着的手机告诉我。
她穿一件帽子边竖了一整圈毛的羽绒服,敞着,没有拉链,里边是一条很长很长的T恤,长到我以为她没穿裤子,T恤正面有一个很大的十字图案,十字的横线在她胸口成了一个倒着的m。
她用手拍旁边的瓷砖地。
拍了三次我才明白她是让我挨着她坐。
硬硬的瓷砖隔着棉裤,有点凉屁股。
“你不冷吗,”我刚要问,远街传来一阵轮胎刹过柏油路的摩擦声。
我们静静的等,等到刮耳的噪声消失不见。
“每次听到我都要想,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撞上。”
淋姐姐的嗓音,淡淡的烟气,我好想躺进去。
她说她经常在晚上听到这种刹车的声音,她总觉得后面应该接一声撞到什么的巨响,“我每次都等,每次都等不到。”
淋姐姐扭头,朝着刹车声传来的那个方向,左手安慰似的搭住我的肩膀,隔着毛衣捏了捏我的肩膀骨头。
“小梅毒是男生吧。”
我点头,姐姐的手指柔柔的。
指头钻进我的头发,夹了夹我的耳朵,“那你是故意把头发留这么长的?”
“这个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实话。
是爸爸让我不要剪的。
他希望我在贴广告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女孩。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长发,每次摇头都扫的脸痒痒的,还老被朱海军揪住,他边扯我头发边喊“驾驾”。
想到朱海军,我的手肘又开始痛了。
……
淋姐姐把我转到背对她,问我愿不愿意让她帮我扎头发。
我说我是男的,不愿意被扎。
她就笑了。
她笑的时候只用一边的嘴角,看起来坏坏的。
我的背靠着她,她问我得梅毒多久了。
我说两年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两年就两年,干嘛加“吧”。
其实我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梅毒,也没有了解过。
爸爸禁止我向任何人提起与广告有关的内容。
“几期了?”姐姐又问我。
我没听懂,呆了好久。
“那你平常打针不?”
“……”
我想了下,说打。
既然每张广告上都写着一针见效,那针是必然会打的。
于是姐姐的手从我腋下钻过,一点一点卷起我毛衣左边的袖口。
卷到手肘时我痛的叫了出来。
朱海军每次都从右边推我,为了不弄散广告,着地的从来都是左边手肘。
上次摔破的好不容易结了痂,去领广告时又被他推倒。
我的手肘便总是黏着碎了壳的血痂。
每天穿毛衣都是一种煎熬。
姐姐的下巴搁住我的肩膀,她盯着这个难看的伤口,还拿手机屏幕来照。
我想把手缩回袖子,但我怕痛。
姐姐的脸上写着为什么。
我只好说有个人老是找我麻烦,动不动就把我推到地上,我的左手经常疼得不能伸直。
“他欺负你?”
“也不是……”
我真笨,说我不小心摔的就好了。
“那,”姐姐用下巴的骨头点我肩膀,好有节奏,“你有没有和他打过?”
我点头。
我说打过,但我输了,他太胖了,高我一个头,宽有两个我,好几次他把我按在地上,脱了我的裤子不还给我。
“那这样,”淋姐姐干脆的放开我,她说喏。
我看到她从羽绒服的上衣兜里掏出什么,那东西被耳机线死死缠住。
圈圈绕,
圈圈绕,
她解了好久。
那是把双截棍似的晃来晃去看起来很不牢固的小刀。
她伸出一根手指,“你看好。”
姐姐的手腕动了几下,不可思议的,分开的刃柄翻成了花,当她停下,刀锋被直直的甩出来了。
哇。
刀刃绕着她的拇指转了个方向,柄向着我。
我接过,有点重。
“下次他再推你,”姐姐说,“你拿这个捅他。”
她握住我拿刀的右手,“这只手握住刀柄,不要离刃太近,然后这只,”她捏起我搂着广告袋子的左手,让我用手掌托住刀柄的底部。
“这么捅不伤手。”
她让我保持这个姿势,推着刀尖往前送。
我练了几次,好像会了。
很奇妙。
金属刀有一股让人安心的重量。
我安静的捅着空气,想象着这把刀进入朱海军的身体。
姐姐重新带上耳机。
“……”
太安静了,我听得到耳机里的声音,一种很慢的旋律,很低。
我觉得那种音乐不能给人好心情。
我坐着,向着面前的空气,一遍一遍捅着假想敌。
姐姐仿佛被旋律拖进了水底,歪着头靠着墙壁,两只手垂在瓷砖地上,手腕缓慢的上下,敲打地上的瓷砖,像是和着旋律。
好长一会,我和姐姐一个字也没有。
但我知道她在看我,我能感受。
当我终于决定也看她一眼的时候。
“这没用,”她忽然说,“真人和空气完全不同。”
姐姐的嗓音比刚才高,因为塞着耳机。
她扯过我的手,让刀尖对准她自己。
然后,她撩开羽绒服的侧摆,露出里边的白色T恤。
她指着T恤的侧缝,手指顺着自己的腰按了进去。
那里软软的。
“想不想在我身上试一下?”
姐姐垂着眼睛。
我盯着她的腰,又看了看她的睫毛。
再一次,我闻到有什么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