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灾难

天色已经暗到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天灾云相比于之前黑压压的一片变得更为具象化了，显现出清晰而可怖的轮廓。

厚厚的云层包裹住了跳跃的闪电。

一个硕大的，缓慢旋转着的漩涡，在头顶聚集。

罗德岛离下城区的撤离点还有一段距离，而整合运动正满满地挤在街上。

“这帮家伙，是觉得天气太好出来野餐了吗！”

医疗干员忍不住调侃道。

“现在跑出来野餐，一定会受到天灾无情的摧残。”

临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像有些诧异，又好像有些疑惑。尽管表情有些僵硬，但那完全没有损害到临光精致的面容。比起妩媚的笑颜，她更加适合这种端庄清澄的严肃眼神。

“这说明大部分整合运动都是被野蛮冲昏头脑的傻瓜。”

说完后，临光坚定地看向医疗干员，表示对她刚刚所提的疑问做出了自己的解答。

“哈……哈哈，他们不是真的要野餐啦。我只是单纯地发个牢骚而已，呵呵呵……”

面对如此认真的临光，医疗干员苦笑着解释道。

“抱歉，我总是在这个时候……”

看着因憋笑而满脸通红的干员们，临光自责地闭上了眼睛自嘲道。

※※※※※

昏暗的环境加上浓浓的雾气，使得中城区的能见度极低。

透过厚厚的雾层，一个破损不堪的建筑轮廓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阿米娅，这个诊所……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

“确实来过，不过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看着这残垣断壁，阿米娅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这难道就是那个感染者诊所，阿撒兹勒？”

近卫干员以前听说过有一个专门为感染者所建立的诊所，但直到现在才亲眼所见。

现在这里已是人去楼空，阴森的墙面满是裂痕，失去玻璃的窗口透着无尽的黑暗，仿佛是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幽怨地盯着他们。

“明明掌握着切尔诺伯格所有的地下情报网，却不肯和我们合作。”

近卫干员不满地叹了口气。

当时，这个诊所还健在的时候就已经和整合运动的关系十分微妙了。如果当时它与罗德岛之间哪怕分享一点点情报，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傲慢冷漠、独断专行让自己走向了毁灭。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它。

感染者本身就很难相信别人，苦难使他们变得保守且顽固。在他们的理念中，如果不时时刻刻提防他人，就会随时遭到他人迫害。

不仅如此，就连感染者之间，也没法做到相互信任。

感染者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正常的社会会剥夺他们的一切，切尔诺伯格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驱逐、消灭、鄙夷、恐惧，诸如此类的所有负面影响都会全部施加给感染者。

阿撒兹勒一开始是一家只医治感染者的诊所，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属于黑市诊所。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已经超过了“医院”的范畴。

越来越多不愿被抛进隔离区的感染者，在城市里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身姿，苟活着，而阿撒兹勒接收了他们，并向这些感染者提供服务。

“他们一定是拒绝了整合运动的合作请求，才导致被摧毁的。”

阿米娅伤心地说。

可是，又有多少感染者，有机会去选择整合运动，抑或是其他感染者组织？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失去了所有人生方向的孤儿，没有人会告诉他们接下来的道路该怎么走。

到最后，他们也只能孤独地被矿石病蚕食殆尽。

这个诊所，也许就是他们最后温暖的家吧。

像罗德岛这样不分彼此，又或者说是像整合运动那样排外拥内的感染者组织，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

“是的，他们并不知道浮士德在跟踪他们。我从浮士德派回来的一些斥候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报。以罗德岛现在对切尔诺伯格的了解，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梅菲斯特用谦恭的语气垂首向塔露拉汇报着任务的进展情况。

罗德岛现在被困在中城区的外围。按照梅菲斯特的说法，把他们铲除掉没有任何坏处。

然而，这帮围攻罗德岛的整合运动就像是一群没有脑子的丧尸，虽然人数众多，但基本没有什么协同作战的能力，他们全部陷入了失去理智的狂躁状态。

※※※※※

天灾降临了。

伴随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巨大的落石砸向地面，将整个战场分割开来。比起人们手里的枪炮，从天而降的石头似乎更具威慑力。

实际上，这些落下来的石头是从高楼上迸出的钢筋混凝土。

整合运动也随之停止了进攻，面对被陨石击中而崩塌的建筑，他们没有感到丝毫畏惧，反而像是在感谢着什么，又或者说是在庆祝着什么。

“来了！来了！感染者的救赎，普通人的末日！”

随着这宣言式的呐喊，来不及躲闪的整合运动成员被巨石砸成了一滩肉浆。

大地开始震颤，从根部发出了低沉而厚重的轰鸣声。

天空已由暗淡的灰色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沸腾的乌云翻涌在火焰之中。

陨石携带着源石无情地坠落在街道与建筑上，一阵狂乱的风暴肆虐在切城的大地上，破坏着、践踏着一切。

“整个天空……都要掉下来了。”

惊恐与慌乱抑制了求生的本能，医疗干员凝望着魔幻般的天空，明明看到了落石，双腿却不听使唤。

“小心！”

近卫干员看见正在发呆的医疗干员立马扑了上去。

数层楼高的源石结晶拔地而起，淹没了建筑，占领了陆地，与天相连。

飞速滑落的陨石碎片如狂风暴雨一般，切割着这里的一切，就算是躲在建筑底下，也不敢保证下一秒房屋不会被坠岩击垮。

※※※※※

头顶的掩护被猛然掀开，一切都太过突然。

尽管近卫干员死死抓着医疗干员，但还是由于强烈的地震而失去了平衡，转眼间又和她拉开了距离。

医生又一次暴露在了天空底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博士飞身上前，将医生推进了掩体。

“博士！”

看到博士不顾自身安危的救人行为，临光冲了上去，把博士护在身下。

一声巨响过后，临光的盾牌成功挡下了一枚落石。但是，脚下的大地猛然裂开。

“临光，博士！快回来！”

阿米娅焦急地喊道。

就在地面塌陷的一瞬间，临光拽着博士跳到了回来。

“竟然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环境，这并不合适！至少也要拉上我一起，让我来保护你！”

临光表情冷澈，毫不掩饰地指责着博士的鲁莽行为。

“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在我面前受伤！”

※※※※※

不知道过了多久，坠石的数量减少了。

第一波主灾害算是过去了，罗德岛成功撑了下来。

原本的街道都被倒塌的废墟掩盖，原本的建筑此时都成了路上的障碍。

空气中的源石开始凝聚，由粉尘结成颗粒，再由颗粒聚成块状物，这些暗黑色的半透明结晶，在灾后的城市间疯狂生长。

“啊……啊！罗德岛！”

当整合运动迷迷糊糊看见罗德岛的时候，立马又兴奋了起来。

灾势逐渐褪去，但还没来得及休息的罗德岛干员们又不得不带着沉重的疲惫再次架起了战斗姿态。

明明都到最后关头了，所有事情却都在与罗德岛作对。

敌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是凭空长出来的一样，从四处的街道、废墟，甚至是坡道、建筑中涌了出来。

以这数量，每人吐个口水都能把罗德岛淹死。

虽然不知道整合运动到底从哪里纠集起这么多感染者，但是停留是不可能的。

在抵达广场的南区出口前，罗德岛必须杀开一条血路。

然而，敌人并没有发动攻击，反而像看戏一样望着罗德岛。

这是怎么回事？

罗德岛本能地停下了脚步，与整合运动重新进入了僵持阶段。

※※※※※

一个高窕的身影出现在了罗德岛的视线里。

那名女子伫立在废墟高台上的身影，显得有一种远离人间烟火的飘渺感觉。纤细的身躯穿着颇具古风的礼服，系在左臂袖口上的暗橙色袖标，在黑风中摇曳着，显得肃穆而凛冽。

她向罗德岛的阵线缓缓靠近，只身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和硫磺的味道。

是有什么东西在焚烧吗？

如果是火焰的话，大概是那种能将整片大地都燃烧殆尽的火焰吧。

整合运动的暴君、制造这起混乱的幕后领袖。

“阿米娅，带博士离开，立刻！”

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临光只能让阿米娅先带着博士离开。万一受到攻击，自己可以先抗一会儿。就算扛不住，也能拖个几秒钟。

“不，我不能……”

“你也感受到了吧，这个气场。再这样下去，整个救援队都会葬送在这里！那个塔露拉，是个活生生的怪物！”

“我们一起战斗，不会有问题的。”

阿米娅坚定地说道。

“那你能保证博士的安全吗？”

看着无言以对的阿米娅，临光叹了口气，接着转向自己的小队。

“E4小队，我们留在这里断后！一定要让阿米娅和博士，以及其他医疗小队安全撤离！”

“不，交给我和我的小队吧！”

浑厚如雷的男声再次响起，Ace不顾临光的反对，将坚实的盾牌插入大地。他和他的队员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带着战术目镜的巨人，即便看不出他的眼神，也能从他紧抿着的双唇和络腮胡里渗出的汗渍看出，就算是他，也无法保证这次战斗的结局。

所有人都从心底对这缓缓走近的女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周围的东西，都在融化。

清晰可见的斗气，不，是由于高温稀释了周围的空气而产生的紊乱波纹，散发着连烈焰都无法比拟的热浪。

热量在塔露拉的手中凝聚，她仍然在不断加热周围的空气。也许，这违背了一切科学常理的行为，就是所谓“得到加强的法术”吧。

源石引发的矿石病，再能造成致命病变的同时，也给感染者带去了超乎常人的能力。

一种能改变物质原有性状的技术，源石技艺一定程度上来说可以用来加强使用者的任何能力。

「感染者应对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积极去获取并使用属于自己的力量。」

整合运动的宣言中，希望所有感染者都用自己因矿石病而获得的力量去惩戒暴戾的政府。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乌萨斯政府为什么会一边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感染者，一边又巴不得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如果说源石技艺产生了对政府构成威胁的力量的话，那么政府也肯定会不惜动用武力来与感染者刀剑相向吧。

※※※※※

一道闪耀着烈焰的光束向临光飞去。

刺眼的光芒褪去后，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因钢铁融化而发出的“嘶嘶”声。

如果说浮士德的攻击让铠甲破损不堪的话，那这炽热的火球便能在此基础上，让其完全失去防御能力。

现在穿在临光身上的，只不过是冒着缕缕青烟的铁皮罢了。

“不……不要紧，只是，一点烫伤而已……”

虽然嘴里说着争气的话，但实际上临光的身体已经因虚弱而颤抖了。

“临光，你已经没法再继续战斗了！”

杜宾想上前制止，却被临光一把甩开。

“哦？”

似乎对临光不屈的精神感到惊讶，塔露拉用她那好似燃烧起来的双眸审视着半跪在地上的临光。

“必须干扰她的施法过程。狙击手，瞄准目标敌人！射击！”

Ace一边用盾牌掩护着，一边向罗德岛的狙击干员发号施令。

“反抗会为大地带去希望。但反抗，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

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塔露拉那银色的双瞳中充满着众神般的威严，缓缓开口道。

“切尔诺伯格已经得到解放，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丝毫没有在意射过来的子弹，或者说，所有的东西，在接近她的一瞬间都化为了灰烬，连渣滓都不剩。

被强大气流吹过的广场化为了焦土。现在，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你们具备解放者该有的韧性，但很可惜，我厌烦了。你们要为杀害同胞而付出代价！”

塔露拉抬起了左手，指向罗德岛，冷酷的眼神映射着炙热的火焰。

“我将赐予你们一个我十分喜爱的结局。”

热量再次聚集，灼热的空气在此周围发出了神经质的悲鸣。

“毁灭！”

※※※※※

伴随一道耀眼光芒的，是巨石崩裂的声音。

疑惑，恐惧，还有比这些更加强烈的惊愕。对这炫目之光的爆发深感意外的人们，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在罗德岛的众人当中，娇小的身躯在不停地颤抖。原本湛蓝的眼睛里散射出腥红的异样光芒。

“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少女痛苦地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从发青的脸颊滑落。

她的身后，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屏障。

缭绕在屏障上的黑雾混合着红色的闪电，像是符文石一般给予着少女惊世的力量，以至于让她光抬起手就能够抵挡住塔露拉的攻击。

人们能做的，只有愕然地望着眼前的战斗。

这迸发的魔力还有这热量的激流，把地面的石头生生搅碎，卷入空中。在闪耀的白光中，人们无法看清她们战斗的场面，只能感受着法术碰撞时产生的余波。

“阿米娅她一个人……挡下了敌人的法术？”

杜宾惊恐地说道。

“不行，那力量太庞大了！哪怕是阿米娅，也撑不了多久的。”

“我……我没问题的！我要……我必须……保护你们！”

那黑色的屏障，每一次碎裂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将塔露拉的法术封印在了广场上。

屏障开始燃烧，而阿米娅也因快到达了身体的极限而发出了痛苦的呐喊。

※※※※※

那冷峻的面庞，直到最后也没有改变过。

夹杂着一丝残念，阿米娅眼前的景象慢慢黑了下去。

对不起，到最后也没能够……

“可以了，阿米娅。”

温柔而粗犷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无尽的黑暗中，阿米娅看到了一个身影，没有任何光源，却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高大身影。

“把你的重担，也分给我们一些吧。”

Ace！

阿米娅在心底呐喊，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漆黑扼住了咽喉，黑暗束缚了双手。

“杜宾，带他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跟上。”

Ace向杜宾交代完后，抱起晕倒的阿米娅，转向了满脸惊诧的博士。

“抱歉，博士。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你，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总有一天，你要和阿米娅一起共同面对这片残酷的大地。所以，保护好她。”

他将手里的阿米娅扶到了博士的背上，义无反顾地说道。

“走吧。祝你们前路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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