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让琳下意识地关掉终端。

背后的门是舱室唯一的入口。转身背对墙壁，琳的脑海中浮现出仿佛有人即将破门而入般，让人背脊发痒的的预感。

没想到即便逃到CSO中，这股令人不适的感觉依然尾随着自己的脚步。琳忍住这令人呕吐般久违的嫌恶感，她回想起正因为能摆脱这种感觉，才逃到之前那些“VR游戏”中去的日子；可偏偏在这崭新的世界中，在最差的时机，这份恐惧感突然再次袭来了。

琳绝对不想放弃CSO。

即便她只游玩不到半天，但仅仅半天内浇灌在身体上的回忆的重量，已经彻底压过以前只顾着击杀木偶兵的单调日子。

不需要涂防晒霜，也可以用每一寸肌肤迎接日光的热量；抬头尽情仰望青空，眼也不会刺痛；这个梦一般的世界对于琳的吸引力，甚至达到让她想要全天24小时住下的地步。

“果然——”

像见到生人的猫一般摆出戒严姿势的琳面前，有人推开了舱室破旧的门。

讨厌的预感应验了。

但琳没想到是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女孩子从半开门后探出头来。

“呀！真幸运，一下就找到了！”

舱门依照惯性缓缓打开，这时琳终于看清她的全貌。

少女顶着淡金色的苹果头短发，左右两侧对称绑着星空般深蓝的缎带。像是用小刀削出的平整发梢垂在耳旁，在可爱中形成些许凛然的气场。

她身穿用暖色蝴蝶结装饰的露肩紧身上衣，中间用束腰缠着稍微有些厚重的大裙摆。裙下只露出包在布质白袜中的脚踝，以及小孩子才会穿的朴素黑皮鞋。

琳移动视线，往她头顶上望去，却没有看到她所应有的角色名称。

此时神秘的金发少女也一言不发，她单手叉在腰间，直勾勾地盯着琳的脸看。

“……”

当琳因为对方那张可爱的面庞，不自觉松懈身体架势的一瞬间。

“真可爱！比录像上看到的还要可爱百倍！”

金发少女一改镇定的作风，像发疯的猎豹一样向大叫着琳笔直扑了过来。

琳睁圆了眼睛，因为对方那惊异的跳跃力一瞬间丧失了判断能力。在现实中绝对无法做到的，这家伙只用踮脚就轻盈地跳到了半空中，那动作仿佛在抵抗着重力。

难道因为这里是月亮上吗？琳脑海中一瞬间冒出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所感觉到的重力和现实中没两样。能够做出这样的动作，并不是因为环境，而是金发少女自身能力的原因。

“呜！？”

金发少女从无法避开的方向扑来，逃脱的路线被完全封死，放任不管的话，最多半秒就会被她捉住吧。

琳下意识地伸手在半空中划过。

这时候，她选择了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最强的逃脱方法。

呼出系统菜单，Log out（原地下线）！

下一刻，在金发少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琳的角色化为零星的光点消失，只留下她自己臂弯中抱着的冷清的虚空。

“逃掉了……”

……

“呜啊！！”

白砂燐子惨叫着醒来时，电子屏上的时间已经跳到十二点四十分。

她挥手挣扎着取下头上银白色发箍般的Consciouer设备，大口大口喘着气。

“吓死了……”

这也难怪。

在那种状况下，突然被那个奇怪的女孩子袭击，燐子根本不可能保持正常的判断能力。冷静下来回想的话，她或许只是个热情过度的变态罢了。

“呃，如果只是个变态的话……结果还是得逃啊！”

燐子真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她从软软的床垫上坐起身，这时候她隐约注意到了房间中飘散已久的香气。

燐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褪色的马赛克拼绘，闭起眼睛，然后睁开。这时候她终于有种回到了现实的感觉。墙壁上与现实时间错开，关节处生锈了的指针不断旋转着，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中与燐子的心跳重合。

“燐子小姐。于十四分钟前有一条留言，现在为您播放。”

“栖莉，你的免打扰模式呢？”

“已由第二管理员暂时解除。以下是留言内容——”

燐子有所抵触地眨了眨眼。

音质虽然有些差，然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响起。

“燐子，今天试着根据网上菜谱做了美味的意大利面。如果觉得有心情想去上学就随时跟爸爸说。好好休息，游戏也不要玩得太累了。”

“留言播放完毕。即将进入免打扰模式。”

“不，现在不用了。栖莉，在吃饭的时候你陪我说话吧。”

“是，燐子小姐。”

“听我说，今天在CSO里遇到了超级厉害的AI。是个说话天马行空的奇妙家伙，还能变成人的样子。他不像栖莉你一样笨，我甚至被他耍得团团转！”

“……燐子小姐，您的心情似乎很好。”

燐子端起餐盘，叉起一大团与酱料凝结在一起发红的面。

“那当然！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有趣的游戏！但是……那个讨厌的感觉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燐子小姐，根据医生的建议，一旦出现这样的倾向，您应该立即停止游玩。”

“……”

燐子的动作停顿片刻。她放下手中银色的叉子，低下头。

“栖莉。你的里面，有装着灵魂吗？”

“我是按照程序运转的人工智能程序，无法像人类一样思考。顺带一提，这个回答也是被事先编入程式的固定语句。”

听到这样标准的回答，燐子失望地摇了摇头。

AI、人工智能。即便在这个时代，人类也没能完成真正意义上与他们思考方式相似的高级人工智能。但是，那时一号的表现简直像是真正的人类一样，这让燐子不禁对自家的栖莉也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幻想。

不过，这幻想也只持续了数秒就化为泡影逝去了。

“燐子小姐，根据病理分析，当您有意识地注意到感觉时，有加剧应激症状的可能性——”

“我知道。但是，这次我想忍受一下试试。”

燐子想起那时在病院中的记忆。

爸爸和医生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只是一种假设，但可能性非常高。由于您的女儿的特殊经历，是极其特定的原因所导致的心理问题，目前还没有完全相同的病例可以参考。”

“怎么会这样……具体是为什么？果然是因为外表……”

“我想是有关联的。在学校的生活中，由于特殊的外貌，她想必不得不受到周遭人群的瞩目。也就是他人的视线——让她浅意识中的创伤被重新激活、或者说放大了。”

医生将双手指缝交叉放在桌上，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位父亲，你有听说过第六感的说法吧。”

“有听过一点。就好比察觉到迫近危机的预知能力？”

“太好了，你能这么快就理解，因为这东西解释起来相当吃力。就像运动员凭感觉预测下一刻对手的动作，像他们被锻炼出的‘直觉’一样，即便放在现在也是非常难以解释的现象。”

医生晃着头，这时他再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说道：

“话题想必会拖得很长，不过还请你耐心听我说完。我们小组判断你的女儿，很可能后天性地具备了这样的素质——从而造成对她心理的严重负担。而每当她深刻意识到他人的视线，就会成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复发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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