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炉重造

浑浑噩噩间，李扶柔似乎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人牵着朝前走，眼前朦胧一片。

浑身轻飘飘的。

“手铐脚镣好像被人取掉了？”

不对，自己似乎是在飘荡，感受不到地面，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

“据说鬼魂行走时，双脚不沾地，我这是真的死了吧…”

周围一片黄昏般的黯淡，像是被污血涂抹后干涸的浊黄。

李扶柔使劲儿摇了摇头，低头仔细一瞅，果真她是浮于地面。再看前面，竟是一白一黑两位使者提灯照路，并拉着一根系在她腰间的白绳。

“黑白无常都在，想来这是真的下了黄泉。”李扶柔暗自嘀咕着。

不知多了多久，李扶柔只觉得一晃神儿，前面的引路使者便没了踪迹，腰间的绳索亦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而自己的双脚竟也沾地了。

周围依旧荒无一片，只一条大路漫向遥远的尽头。

不同的是，路的两侧开始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乎黑红色的花，连绵不绝，远远望去可谓触目惊心。

“这花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似的来。”李扶柔暗自感叹着。

李扶柔越是往前走，面前越是大批大批地开着这花，竟像是用人血所铺就的一条“火照之路”，不过倒也是这漫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顺着这花的指引，李扶柔径自往幽冥之地的深处摸索着。

而且更奇的是，李扶柔每走一步，她的后路就被这些花掩盖，如此没有退路，便也只能朝前走了。

这些花妖红似火，生来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两两生生相错，这番景象，在凡间委实不曾见过。

李扶柔也不知走到何时是个头，便鬼使神差地上前摘了一朵下来，捏在手里边赏玩边朝前继续走。

哪成想，还没走两步，一股强劲的腥风便扑面而来。

此时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血黄色的河流，却是比凡间的黄河还要浑浊。河水里是无数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随波逐流，发出连连哀嚎。河岸两旁更是忽然间虫蛇满布，唬的李扶柔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正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忽闻得一老妪的歌声由远及近：“要过忘川河，须过奈何桥，若过奈何桥，必饮孟婆汤…”

不一时，一银发老妪便现身立于河边，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座骷髅所堆砌的白骨桥。

老妪盯着眼前的李扶柔，那目光有些不可置信，灼热地似是要将李扶柔的魂魄烧出个洞来。

“这老妪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李扶柔虽有点发怵，但又一想，左右自己已是个鬼了，还怕什么？

李扶柔提了提胆，向前迈了一步：“婆婆，我要去投胎，敢问是否是从此桥过？”

“你不是过桥人。”孟婆冷冷地挡住李扶柔的去路。

“可我确实已经死了呀…”李扶柔心下一沉，莫不是这过奈何桥也要使银子行贿？自己一穷二白的，这可如何是好？

那孟婆虽不在言语，却也向前一步，伸手拿过李扶柔手中方才摘下的那朵彼岸花，丢入了忘川河中。

只见这花一入水，本就翻涌的河水一时间竟浊浪滔天，厉鬼哀嚎更加不绝于耳。

花上的诡异妖红也在一瞬间被这河水冲刷得褪祛了颜色，花色入水，忘川河陡然形成一片巨型水幕，幕中画面，竟是在将李扶柔生前的一幕幕都快速重演了一遍。

李扶柔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了自己悲惨的一生，仿佛置身梦中一般，可撕心裂肺的同感还是那样真切。

孟婆勾了勾手指，将那朵被洗涤成纯白色的彼岸花收回手中：“地藏王所说之人想必是你无疑了。”

“地藏…”李扶柔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孟婆竟一步上前，一把捏住了李扶柔的下颌骨。

“唔…疼…”李扶柔只觉得双侧嘴角一阵钻心的疼，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痛觉散去，李扶柔再睁眼时，那孟婆已是再次唱着歌远去了。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婆婆…”李扶柔揉了揉自己的两侧嘴角，呆呆地望着孟婆远去的背影，“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木木地扶了扶额头，竟碰到了不知何时别在自己耳后的那朵白花，又是满心疑惑。

不一时，奈何桥与那巨浪滔天的忘川河也都随着孟婆的离去尽数消失在眼前。

“相念不得相见，相爱不得厮守，分分合合，缘生缘灭，天命所定，生死情劫。亲情爱欲，缘尽不散，缘灭不分。你今日脱身而去，可得大自在。”

这一阵苍老的声音从头顶盘桓而来，惊的李扶柔四下探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声音的来源。

“阳寿未尽，恩怨未解，姻缘未散。回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回哪里去？”李扶柔只觉浑身无力，迷失在这无尽的虚无幻境中。

“‘乞愿生生世世不再投生帝王家…不…倘若重头来过…定要将这帝王家…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这话，不是你说的吗？”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是我说的，可我…”回想起痛苦的人世，一股无尽的怨愤便从李扶柔的心底油然而生，方才沿途生出的平和心态一瞬间全被打碎。

“我赐你从头来过的机会，一切都将如你所愿，但你也将因此付出代价，下次再见彼岸花，才是你真正过桥之时。去吧！”

随着最后那声“去吧”，李扶柔感觉自己立刻就被一股无名的狂风蛮力拽入了一方无底漩涡般的空间中，再无法脱身。

就这样混混沌沌，天旋地转。一时犹如山崩地裂，海水倒灌，眼前一片昏暗，一时耳畔又各种嘈杂，混乱不堪…

不知持续了多久，亦不知天地为何物…

……

“奴婢们恭喜娘娘！是一对儿粉雕玉砌的孪生公主！…”

李扶柔努力挣扎着，可怎么也睁不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周围全是人，且有光线在明暗交错。

耳畔的声音又亲近又遥远，仿佛是——母国的大邑的口音？！

“这是哪里？我是谁？…”强烈的不安感瞬间包裹着李扶柔，可她一张嘴，发出的竟是“哇哇”哭腔！

李扶柔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这，这，这是回娘胎重造了吗？！”

“谁在摸我？！”一张嘴，又是“哇哇”哭喊。

李扶柔就这么任人摆布着，那感觉难受极了，浑身上下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怎么也挣扎不开。

这眼睛怎么弄也睁不开，莫非自己转世成了个瞎子？！

“这，这不大好吧？！玩我呢？”李扶柔暗自啐了一口，憋足了吃奶的劲儿，奋力一蹬。

“这二公主好大的力气！我才刚刚将她包好，她这又给蹬开了！”一个婢女惊叹了一声。

“谁？二公主？我？我是谁？！哪儿的二公主？！”李扶柔记得直蹬腿儿，使劲儿揉搓着眼睛，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停哭闹的女婴在乱动而已。

不过宫人们还是很快便发现了这两个女婴的不同之处。

“娘娘您看，这二公主比大公主晚出来一刻钟，却比大公主多生了一对儿梨涡呢！当真可爱极了…两位公主的胸前可还都带着咱们大凉王族的胎记呢！”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这老嬷嬷说的却是大凉话。

“等等，这个老嬷嬷的声音好熟悉！怎么像是母妃陪嫁过来的苏嬷嬷？！”李扶柔心头一惊，莫非？当真是回炉重造了？！

身负大凉王族血统的女孩，胸前都有一朵百合花胎记，由来已久，天下皆知。

李扶柔的母亲潇妃乃是大凉郡主，她生出的孩子，胸口自然都有大凉血脉印记。

“我真的重生了？！地藏王诚不欺我！真的重头来过！”李扶柔又惊又喜，一时开心极了，终于又能看到日思夜想的母妃了！

“可是，上一世我并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我是大公主啊？”一阵狂喜过后，李扶柔又预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状况！”李扶柔定了定神，努力憋住气，气沉丹田，真的是使出了一股子吃奶的劲儿，依旧是独门绝招——奋力一蹬腿。

这回眼睛愣是真的被她给努力睁开了！

可，眼前还是只有模模糊糊的各色人影，这些人影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来来回回穿梭着。

“不会真的是个瞎子吧…这，这还怎么重来？”李扶柔倒吸一口凉气，可一张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和奇奇怪怪的哼唧。

“娘娘您瞧！二公主的眼睛竟这么早就睁开了！乌黑溜圆可爱的紧呢…”一旁的宫女不停地在夸。

苍天不负有心人！可算是有人注意到自己了！

“快！快抱本宫起来！本宫要感受亲娘的怀抱！”李扶柔心中又是一阵狂喜。

“呜哇哇拉哇呜呜哇拉…”可一张嘴，又歇了菜，这满嘴哇啦谁能听懂？！

李扶柔一直心心念念找亲娘，可是这老半天了，潇妃却是一字未说。

李扶柔原本欣喜的心，又悬了起来：“母亲很疼自己的，为何不闻不问呢？”

这样的情况下，李扶柔只好暂时按耐下心中的激动，依旧不敢轻易断定自己的出身，她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谁？

听着周围的宫女喊自己的亲娘一口一个“娘娘”，捧着自己一口一个“二公主”，想必这是这个身世应当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可是母妃为什么不抱我呢？难道母妃不喜欢我？”李扶柔疑惑万千。

“没能为陛下诞下龙子，是本宫的罪过。”殿阁里终于响起了那曾经熟悉的声音，是母亲潇妃！

唉，哪个妃子不想生儿子？

“呜呜呜哇哇啊啊啊啊呜呜哇哇…”李扶柔听见母亲终于开口，便奋力挣扎，力求引起潇妃的注意。

“娘娘，都说头胎生了女，下一胎必定是个贵子。何况娘娘风华正茂，何愁将来没有龙子呢？”苏嬷嬷操着大凉话，柔声安慰着有些失落的潇妃。

“娘娘，二公主自落地起便一直哭闹不休，娘娘要不要看一看？”那个宫女再次将蹬的筋疲力尽的李扶柔包裹起来，宫女已经给李扶柔包了十几次被子了…

潇妃本是个心肠柔软之人，只不过费了大力气却生了两个女孩儿，心中着实有些失落罢了。不过缓了缓一时回过神儿，听得婴儿啼哭，心中那慈母情肠就被唤了起来。

“把二公主抱来吧，让本宫瞧瞧。”潇妃挣扎着半坐起来，靠着锦枕，面容实在憔悴。

“就是这个体香，母妃身上的体香！”李扶柔被潇妃抱进怀里的那一刻，鼻头一酸，此生重逢实在令人喜极而泣。

“不，不能哭，不能让失意的母亲再添烦恼！”李扶柔一转脸便“咯咯吱吱”地冲着潇妃笑了起来。

“呀，这两个梨涡甚是清甜！”潇妃果然被女儿甜美的长相勾的欢喜了起来。

李扶柔虽然眼前朦朦胧胧，仍旧看不亲朝思暮想的亲娘的脸，但这香软的怀抱，实在是毕生难求。

“二公主长大必是个孝顺孩子，娘娘您看她在您怀里多乖～”苏嬷嬷在一旁凑着趣儿。

“大公主呢？怎的不见她哭闹？”潇妃有些担忧，生下来不哭不闹的孩子易夭折。

“娘娘不必担心，大公主正在乳娘怀里吃奶呢，哪里顾得上哭闹。”苏嬷嬷喜的笑成了眯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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