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蛇

风雪依旧，纷纷扬扬的落在年轻道人的肩膀上。转瞬之间却又化为丝丝白气，缓缓升腾而去。这一幕望去，就像是雪花落在了翻腾火焰上一样。

老僧见状瞳孔一缩，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一时间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小心翼翼的踏出半步，有些疑惑的盯着那个自称是许仙的年轻道人。

在老僧的注视下，年轻道人却没有从雪地上坐起来的意思。反而是一脸认真的老僧，看上去十分诚恳的说道。

"法海大师，其实我很厉害的，属于那种尿尿都能砸出坑的生猛人物，只要我愿意我能一巴掌把你扇成一个瓜瓢。"

"不漏水的那种。"

听着年轻道人那絮絮叨叨的话，老僧神色不变，只是死死的盯着年轻道人的手。道家最擅长以术杀人，且有着奇奇怪怪的法宝，但同时这些道士也是出了名的修术不修身。只要与这年轻道人保持在五步的距离中，老僧便有把握在这道人施术画符前便能把他打成一堆肉酱。

而现在，老僧与年轻道人的距离有整整十步。这年轻道人将自己吹的天花乱坠，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老僧的脚，似乎也在计算二人之间的距离。

忽然，老僧眼神一凝。脚下猛然用力，踩脚下积雪发出一声闷响，崩射向四方。老僧脚尖一点，如同鬼魅一般，化作黑影迅速逼向年轻道人。眨眼间，二人的距离便只有半步之遥。

老僧右手握拳，带着风雪之势猛然砸向年轻道人的脑袋。老僧相信这一拳若是落实，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年轻道人了。

而就在老僧那如铁锤一般的拳头快要落在年轻道人脑袋上时，那年轻道人却是霍然抬头，微微侧身也是同样右手握拳，一拳轰向了老僧。

"嘭！"

双拳相交之时，一股无形的波纹随着一声闷响，迅速向四周扩散而去。而正在落下的雪花忽然一滞，然后默然消融。

而双拳相交的二人同时脸色一白，然后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

后退的脚刚刚落在地上时，然后二人向时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事一般，同时强鼓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全力挥出一拳，又一拳。只是这次二人不肯再退一步，想着要将对方的脸用拳头打个稀巴烂。2

"嘭！嘭！嘭！"

密集的击打声接连响起，声沉，声闷。如有人擂鼓，又如天际悠长的闷雷。

二人挥拳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二人的双臂如虚化了一样，只能看到无数残影。

"嘭！"又是一声巨响，原本缠在一处的二人忽的分了开来，只见壮如小山的老僧神色苍白的不断向后退去，最后更是无力的跌坐在地。而另一处的年轻道人却是只退了一步后，便站稳身子。只是刚一站稳身子，年轻道人便是喉咙一甜，吐出一口淤血。

"甘尼娘嘞你个瓜瓢，都说劳资很强了。"

年轻道人一边吐血，一边向老僧放着狠话，只是他的模样让狠话看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老僧虽然跌坐在地，但看上去只是神情萎靡了一点，并无任何外伤，而那年轻道人却是吐血不止，看上去是老僧占了上风。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老僧苍白着脸，缓缓盘腿而坐。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时，那年轻道人仍在吐血，看上去正是老僧趁胜追击的好时候。然而当老僧试着动起来时周身便是一阵剧痛，整个身体像是快要被撕裂一般，使得他完全使不出力气来。而另一处年轻道人虽然仍在吐血，但其手舞足蹈显然行动并不受阻。

胜负已负

"阿弥陀佛"

老僧眉眼低垂，低念了一声佛号后，原本壮如小山头的庞大身躯，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再次变回了那副枯瘦的模样，而其脸上弥漫的妖气也渐渐散去。

刚刚的战斗虽然短暂，但双方都是倾力而出不留一丝余地，而其造成的后果也是十分惨烈的。

老僧端坐于雪中，却是不再看向那年轻道人，而是神情复杂的望向那有些破烂的庙门。

自己究竟在这古寺中待了有多久，一百年？两百年？

在老僧的记忆中，在他年幼之时这间古寺也曾香火旺盛。而通往寺中的那条路，被陆续而来的人踏的平坦无比。他曾有过慈眉善目的师傅，他曾有过待他如手足的师兄。

想着那些久远的回忆，老僧神色越来越柔和。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却是无声的笑了起来。笑中有些许自嘲，但更多的是苦涩。

"人到快死的时候，老是会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贫僧这是回光返照了吗。"老僧如此自言自语道。

刚刚那番打斗中，老僧已然被那年轻道人打碎了体魄，此时周身之上更有一股霸道的余劲在缓缓侵蚀着老僧身体。让老僧本就破破烂烂的身体，崩毁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胜负已死，生死已决。

老僧缓缓抬头，望着漫天而下的风雪。眼中忽的闪过一丝茫然。他伸出手掌虚握中落下的雪花，只见乌光一闪雪花迅速向老僧手掌处凝集而去，片刻后化为一串白色的佛珠。

"贫僧为了这场大雪谋划了百年之久，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一个小道士身上。"

年轻道人闻言，也是面向老僧就地而坐，正如之前在佛堂时那样，他认真且诚恳的向老僧说道。

"我说过，我真的很厉害。"

老僧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他点头称赞道。

"是啊，贫僧向来对自己的体魄很有信心。没想到今日却被人生生一拳拳打碎，阁下确实有实力自傲，只是贫僧还有一事不明。"

年轻道人闻言，并没有立即出手将老僧毙于拳下的意思。而是微微点头，轻声道。

"大师请问"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二人还如生死仇敌一般厮杀。此刻却又如朋友一般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谈话。这实在是太奇怪，然而这两人却是完全没有这种自觉一般。

"现在这姑苏城中知道这间寺庙的人，除了那些妖孽便只有偷盗财务的泼皮闲汗了，不知道长是如何找到贫僧的？"

年轻道人闻言，轻声回答道。

"我在姑苏城中闲逛时，碰到一群泼皮。本来想着随便打发了他们，结果却意外的发现。"

"这些泼皮早已没了心肝，胸腹中空空如也。显然是被妖魔吃了心肝，成了行尸走肉。我是随着那些行尸走肉身上的妖气，寻到了这里。"

老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神情懊恼的低声叹道。

"唉，是贫僧手脚没做净，这才惹来你这个祸害。"

"是，那些人的心肝是被贫僧吃掉的。这些泼皮懒汉偷我寺中的财物，我便吃他们的心肝。"

年轻道人闻言却是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压低声音向老僧质问道。

"只是偷着财物便要被你吃掉心肝吗？大师未免有些太过小气了。"

老僧闻言却是一笑，有些玩味的看向年轻道人。

"贫僧可是妖啊，做事不讲道理不也正常吗？更何况在贫僧眼中山下那些人没有一人算的上无辜，杀了便是杀了。"

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杀人无关善恶，只关仇怨。

年轻道人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沉默了片刻后，他将身子向前探出，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师嘴上这么说，那么为什么还要日日夜夜念着往生咒呢？"

老僧闻言一愣，却是闭口不答。之后更是闭上双目，一副等死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漫天风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铺满了二人的肩膀，而风雪越大老僧的身躯便越发小上一分，二者之间的联系不言而明。

老僧像是不肯再说些什么，年轻道人自然不能逼他说些什么。只是年轻道人觉得这般坐着过于无聊，于是在老僧沉默不久后，年轻道人自顾自的开始说起自己的话来。

"大师，那个其实我不叫许仙，这是我一个师妹给我起的外号。"

"她总是自称自己是什么山大王，讲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而整个山门中，我只和她亲近。"

"有一天，她给我讲了一个叫白蛇传的故事。故事里一个白蛇妖怪，为了报答恩情嫁给了一个名为许仙的凡人。"

老僧闻言眉头一动，心下觉得这个故事真是太过荒唐。这世间妖怪行事无所顾忌，报恩之事虽有，但多是给于其一场横来的富贵而已，怎么会为了报答恩情便清白身子给了凡人呢？况且人妖结合这事十分敏感，若是被其他修行之人发觉，那个凡人怕是会死的凄惨无比。

那个蛇妖是傻子吗？这那是报恩，分明就是报仇啊。

年轻道人并不知道老僧如何所想，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当时虽然觉得这个故事十分有趣，但也实在太过荒谬。但她总会对我说什么‘在虚构的故事里寻找真实感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

"我向来吵不过她，而之后她便开始叫我许仙，我那时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些做，直到有一天……"

说到此处，年轻道人声音的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直到有一天，她在面前现出原形。我这才发现，她是一条蛇妖，而且还是一条白蛇。"

闻言，老僧猛然睁眼惊讶的望向年轻道人，却见年轻道人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摆手说道。

"整座山门都知道她是妖怪，我自然也知道，只是我并不知道她一只蛇妖。迟钝如我这般的人，在看到了她的原形后，也是终于明白她为何要叫我许仙，也明白她对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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