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寒风吹袭的小镇无比安静，就像是要为这片寂静添砖加瓦般，夜空飘过数层薄云，原本皎洁的月光变的若隐若现，漫天星辉也失去色彩，将房间里的魔法灯——使用时需要注入一定量魔法——灭掉，注意不发出声音，卡米拉**^着双足走下床。

必须按照命令行事。

这是卡米拉从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知识，从还没有被父母遗弃开始，卡米拉就只记得自己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双亲以命令的形式完成交代——说是任务，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指令，不同于那些被培养成杀手的人，卡米拉的成长过程既没有艰辛也没有苦难，除了机械式的完成命令以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而这也是佩西亚伯爵为什么会收养卡米拉的最大原因，既然伯爵长女的性格不适合与贵族接触，那就培养一个适合与贵族接触的人，替伯爵长女完成任务，被遗弃的卡米拉正好适合这个职位，低劣的人类即便心生反叛，也没有能力夺走伯爵长女的位置，而人偶的天性又可以令卡米拉在未来对伯爵长女言听计从。

因此佩西亚伯爵才会花费力气培养卡米拉，把她从缺乏生活能力的、双眼无神的傀儡，培养成了有着丰富学识，知道迎合氛围展露笑容的女性。这些事情佩西亚伯爵对卡米拉毫无隐瞒，卡米拉也没有怨恨之类的情绪，或者说，卡米拉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这并不是出于感恩佩西亚伯爵收养自己，而是卡米拉从没有过违抗命令的时候。

人偶不会生出感情，自然也没有自己的主见，反而是没有命令的时日子才令卡米拉不安。

这个下达指令的对象曾经可以是任何人，而现在的指挥权则被佩西亚伯爵交给了伯爵长女，因此，不论卡米拉表面的人格如何思考，内心的卡米拉永远都不会做出违背伯爵长女意愿的事情，除非伯爵长女的命令模糊不清。

而这样的情况今天一天居然发生了超过三次。

卡米拉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人偶失去了发条还怎么行动？如果是蒂菈命令卡米拉「去死」，卡米拉会先说明自己存在的必要，然后再毫不留念的执行命令，死亡并不恐惧，令她害怕的是未知，对没有命令的时间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她才会在冬天的晚上走下床，乱成一团的思绪令她无法入眠，脑中就像有无数个小鬼涨红着脸互相辩驳般，没有安静下来的一刻。

踩着手工织成的柔软地毯，卡米拉悄无声息的走到镜子前，冬天的衣服即便是睡衣也偏厚，尽管卡米拉有自觉，自己拥有不输给姐姐的容貌——如果把伯爵长女的外貌形容成月亮的话，那么卡米拉的金发就是耀眼的日轮——但唯独有一点令人遗憾。

卡米拉的身材缺乏起伏。

上午蒂菈看到的、符合年龄发育的胸部仅仅只是垫起来的结果，真实的卡米拉和伯爵长女并无差别，卡米拉过去很少在意这件事，之所以会将胸部垫起来，也只是因为佩西亚伯爵说过，「这样会令你的姐姐与周围人满意」的话，可现在卡米拉却对自己的发育不良感到前所未有的痛恨。

「魅力不足……么。」

毫无疑问，自己的姐姐发生了某种变化，过去伯爵长女总是会用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看着自己，但现在却变成了普通人常有的赞叹，如果说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姐姐口味发生了变化的话，那么今天看到的场景就是令卡米拉确信，伯爵长女已经不再是伯爵长女的证据。

放过欺骗她的人，让身为奴隶的半精灵坐在餐桌上，甚至为奴隶治疗伤势——当然，这些温情举止都可以归结到利特所说的，家畜改造计划上，姐姐是为了计划才强忍着对家畜的不满，但改变吸血方式一事，就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东西。

习惯可以因为生活环境的巨变而发生变化，但人的小动作却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东西，虽然卡米拉只在宴会上见过伯爵长女几次，但她有深刻印象，自己的姐姐从未将血液倒在杯中取用过，向来都是直接咬穿血奴脖颈，汲取最新鲜的养分，她还记得伯爵长女曾在嘴角满溢鲜血的情况下，亲手将半死的血奴丢到她面前，说出「只有新鲜血液才是最美味的料理」，并让她品尝味道的举动。

不止神态，就连说话方式与平时习惯都发生改变，而这之间仅仅只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还有利特的说法。」

『在收纳魔王乌拉诺斯时，大小姐的灵魂中掺入了乌拉诺斯的残渣，令大小姐的行为发生或多或少的改变，不过大小姐说吞噬这些残渣这些只会对她产生好处。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对大小姐的行为感到惊讶。』

利特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到底是姐姐吞噬了乌拉诺斯，还是乌拉诺斯的残渣吞噬了姐姐，没有任何一个魔法可以鉴别灵魂上的改变，或许自己的姐姐并没有注意到，她其实已经被乌拉诺斯吃掉了。

「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表现吗？」

卡米拉用食指关节抵住下巴，皱起眉陷入沉思。

或许有必要验证一下，当然，结果如何并不影响什么，验证只是为了满足表面上的自己的好奇心，如果是以前的卡米拉，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去在意，但佩西亚伯爵为了让卡米拉更像活物，培养出了一个表面的人格，这样即便在没有指令的时候，也有一定思考能力，而不是如同看见怪物的人类那样，抱着头惊恐的嘶吼。

无声的商议。

片刻后，卡米拉轻呼了口气。

「有这个必要……得先打扮一下才行啊。」

解开扣子脱下没有诱惑力的冬季睡衣，卡米拉将手探入虚空，从储物魔法里拿出一件折叠好的，异常暴露的两件式内衣。

「这样就好。」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后，卡米拉点点头，自己的姐姐对自己抱有何种欲望，卡米拉早就清楚不过，她披上一件白色斗篷，推门走向隔壁房间。

……

毫无来由的，肺部突然冲入一阵馨香，随之而来的是胸腔上的重压以及脖颈处的温润触感。起初蒂菈并没有太在意这份异样，但当周围越来越热，以至于全身发汗，缠在脖颈与胸腔上的东西让人呼吸困难的时候，蒂菈才缓缓睁开双眼。

视野里是一个金色的、正在蠕动的、毛茸茸的东西，蒂菈向下移动视线——是卡米拉，她正坐在自己身上，趴着上半身用舌头由下向上舔舐自己脖颈，之前感受到的温润触感，也是因此而来。

如果是平常，蒂菈大脑一定会发出警报，接着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弹起，但现在却有些许不同，钻入鼻腔的甘甜味道令蒂菈无法拒绝这份舒适感，就像疲惫不堪的人坐到豪华沙发上一样，没有人会抗拒这份柔软。

「姐姐大人，已经醒了吗？」

「……？」

正当蒂菈准备说话时，卡米拉收回趴在蒂菈身上的上半身，在幽暗月光映照下，卡米拉大片暴露的洁白皮肤反射出晶莹光泽，白日绚烂的金发在此刻如水银泻地般，顺着光滑脊背倾泻而下，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橙红色眼眸与还挂着些许唾液的红润嘴唇，配合钻进鼻腔的馨香，重重叠加在一起，几乎瞬间，蒂菈的大脑便陷入一片空白。

然而没等蒂菈回答，卡米拉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一柄短刃，轻轻划开自己脖颈——并不是很深，与其说是划开，不如说是将短刃按在了皮肤上，一连串血珠立即涌出，不过这只是过程之一，卡米拉仿佛感觉不到痛的，将短刃放下，然后伸手捂住自己脖颈，把流出的血液送入嘴中，接着再次俯下身，嘴唇与蒂菈的嘴唇贴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犹豫的，用舌头撬开了蒂菈牙齿。

甘甜而醇厚的味道。

是血液。

卡米拉把自己的血用嘴送到了蒂菈嘴中。

粘稠的、温热的、令人迷醉的至宝。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蒂菈便立即清醒过来，十级的『迷失抗性』起到了效果。

蒂菈先是咽下被卡米拉强行投喂的血液，然后偏开头，准备推开卡米拉。

「姐姐大人？您不满意吗？」

「卡米拉，这是在做什么？」

「侍奉，我与您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您不是早就对我……只是这点血液不会有副作用，利特大人并不知道我来过这里，如果您喜欢的话，还请温柔一些……」

卡米拉面带羞涩的低下头，接着俯下身子，将流着血的脖颈送到蒂菈嘴边，蒂菈只要稍稍伸出舌头，不，是只需要微微张嘴，令人沉醉的血液就会顺势流进嘴中。

不过蒂菈却陷入片刻犹豫

不，现在根本没理由犹豫，吸血并不像莉提说过的宠幸，吸血是血族必要的行动，而且正如卡米拉说的那样，少量的血液流失不会对卡米拉造成副作用，这也不受贞洁之类的束缚。

蒂菈开始说服自己。

至于卡米拉会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卡米拉就是这样的性格，正如伯爵长女对卡米拉抱有情^欲一样，卡米拉对自己这位义姐也抱有相同感情。

没理由拒绝。

蒂菈微微张开双唇，但在那之前，犹豫的数秒成为了决定事情发展的关键。

由于卡米拉的脖颈靠在蒂菈嘴边，这也就导致了卡米拉可以很轻松对蒂菈耳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蒂菈耳垂。

「您果然不是姐姐大人。」

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蒂菈火热的意识瞬间冷却。

「卡米拉在说什么？」

「虽然我没有与姐姐大人有过亲密接触，但如果是真正的姐姐大人，在这种场合根本不会有一点犹豫，当我单独出现在这里的瞬间，就把我吃干抹净吧。」

卡米拉起身，保持坐在蒂菈身上的姿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而且这样的姿势也会令您发怒才对。」

大脑顷刻间充满血液，蒂菈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满脸通红。

冷静一点，如果在这里暴露就真的暴露了，这一切只是卡米拉的推测，只要我矢口否认，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内心不断劝说自己，蒂菈尽量保持理智。

「难道利特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当然告诉了，可问题是，到底是姐姐大人吞噬了乌拉诺斯的灵魂，还是乌拉诺斯的残渣占据了姐姐大人您的身体，单从我的推测看，您可能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吧？」

预期的大喊大叫或者拿出武器劈砍的行动并没有出现在卡米拉身上，蒂菈下意识松了口气，接着又在手上积蓄力量，如果卡米拉准备攻击自己的话，自己会立刻予以反击，自己的身份是不论如何也不能暴露的事情，除非确认了血族中没有人能威胁自己，又或者是身处人类世界的角落。

卡米拉接下来应该会与自己谈判，要求把真正的伯爵长女还回去吧。

蒂菈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卡米拉的行动却让蒂菈感到异常，前者只是恭敬的从自己身上走下，**着双足踩在地板上，对自己弯下腰，行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礼。

「十分抱歉，姐姐大人，对您做了这样的事，如果您想惩罚或者处死我的话，请不要犹豫的立即下达命令。」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发现不对了吗？

事情的发展超出预计，以至于蒂菈根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合适。

没有直立起身，卡米拉没有在意睡裙肩带已经落下，赤^裸着上半身缓缓弯下膝盖，双膝跪在地板上，这是奴隶面见主人，或者平民遇见君王时才会行的礼仪，换言之，卡米拉已经把蒂菈看做自己的主人。

「不论您的灵魂是否发生改变，我所听命的主人只有名为克萝蒂菈·依蒂丝·佩西亚的姐姐大人一人。」

但就算是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蒂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自己当然清楚，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杀死卡米拉，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但内心身为现代人，蒂菈根本无法做出杀人的行为，更何况卡米拉只是很平静的跪在自己面前，既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攻击自己的举动。

蒂菈有着深刻直觉，自己绝对无法在这里杀死或伤害卡米拉。

深吸了口气，不断平复心情，蒂菈走到卡米拉面前，事到如今，只能按照卡米拉说的那样，尝试着以主人的方式命令卡米拉了。

「为什么要试探我，目的是什么？」

「满足我的求知欲，您白天的命令太过模糊，令我感到不安。」

「仅此而已？」

「是。」

「如果我命令你不能把这个消息告知任何人呢？」

「我会把这个秘密保守到我死为止。」

无法从卡米拉的语调里判断出真心。

卡米拉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如同没有灵魂的空壳。

光靠语言不能保证卡米拉不会说出去，蒂菈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就会无条件相信别人的类型，只不过在无法杀死或者伤害卡米拉的现在，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牙齿几乎要咬穿嘴唇，寂静的房间除了蒂菈的呼吸声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浓郁的黑暗弥漫了近五分钟后，蒂菈才以沙哑声音开口。

「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即便睡觉，也不能离开我的房间。」

「是。」

依旧是果断的、仿佛没有经过思考的回答，但这样反而令蒂菈不安，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除了用绳子把卡米拉绑起来以外，蒂菈找不到第二个选择。

「卡米拉真的理解了吗？」

「是，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姐姐大人身边。」

似乎理解了。

卡米拉连续两次超出常人的思考方式令蒂菈不知所措，在迟疑了片刻后，她只能回到床上，假装成睡觉的样子，暗中确认卡米拉是否会违背命令

……

半小时以后。

卡米拉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在地上的姿势，只不过头不再贴着地面，而是直立着上半身，静静呆在房间里。蒂菈曾无数次悄悄观察卡米拉，后者虽然偶尔会有别的动作，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声不吭的保持同一个姿势，如果不是眨眼和呼吸的话，蒂菈一定会把卡米拉当成雕塑。

难道自己不下命令她就不知道睡觉吗？

蒂菈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自己根本搞不清卡米拉在想什么。

时间再次过去半小时后，蒂菈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卡米拉的视线也紧紧跟随蒂菈的脸而移动，蒂菈假装没注意到这个举动。

「你不睡觉吗？」

「如果姐姐大人离开房间的话，我会察觉不到。」

「所以就放弃睡眠了？」

「只是两到三天的话，没有问题。」

「啧。」

这家伙还真是这么想的。

蒂菈不禁觉得脑袋大了一圈。

「我命令你现在睡觉，今晚我不会离开房间。」

「是。」

卡米拉直接躺在了地毯上，虽然地毯做工十分精细，但也绝不是可以当做床的程度，况且现在是冬季，外面还飘着雪花——想到这一点，蒂菈顿时觉得自己不够人道，卡米拉现在几乎没有穿衣服，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她跪在房间里跪了这么长时间。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定已经感冒了吧。

为了掩饰歉意，蒂菈刻意冷哼一声，朝床的一侧挪了挪。

「睡上来。」

也许是考虑到会与许多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况，伯爵长女的床大到可以睡下五六个人，仅仅自己和卡米拉二人，睡觉时可以做到完全不触碰对方。

「姐姐大人的意思是？」

「睡觉。」

「这样啊……」

因为保持跪姿太久，双腿僵硬到几乎失去知觉，卡米拉起身时差点摔在地上，浑身冰冷的如同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一样，在蒂菈协助下才得以爬上床，起初蒂菈还担心卡米拉会再次做出最初的举动，但后来却发现卡米拉已经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睡着了。

看着卡米拉平静而苍白的面色，蒂菈背靠在木质床头上皱起眉，刚才自己实在被卡米拉吓得不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吗……」

卡米拉似乎确实服从自己的命令，但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必须要弄清楚才行，而这只能花费漫长时间，通过接触一点点旁敲侧击的弄懂。

蒂菈下意识摸了摸还在砰砰直跳的心脏，接着又忍不住抚摸向嘴唇，刚才被卡米拉亲吻的触感还保留在意识里。

「今晚大概睡不着了吧……」

包含了复杂而微妙的情绪，蒂菈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