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父亲 3

“放心一点了？”

跟第一晚一样，在一切都结束的这个晚上，我也没有离开医院，而是跟叶主任一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而我们的身后就是叶凝的病房。

“还可以吧。”

主任嘴上这么说，但整个人现在是瘫在椅子上的，这是神经长时间高度紧绷之后的瘫软，他想要从口袋里掏出烟，但很明显，这里不是能够让他抽烟的地方。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主任你想的太多了而已。”我坐在有些心神不宁的主人身旁，刻意用着轻松的语气：“现在是不是该去看看你女儿了？做手术之前她简直就是怕得不行，其实只要她亲爹能跟她说一句‘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呢？到开刀之前，这位可怜的女儿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叶凝这几天其实一直很害怕，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现在说这些，你还不如直接骂我一顿。”主任苦笑着，一脸尴尬，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那我倒是不敢。”只不过上述的这些事情是由我替他代劳了而已，但很明显，从我嘴里说出这些话，跟从亲爹嘴里说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

“你的朋友们……都回去了？”主任左右看看空荡荡的走廊，安静到让人觉得阴森。

“嗯，我让她们先回去了，既然手术已经结束，她们也就可以放心了。”也不能让她们三个陪我在这里熬夜不是？

“那你……”主任欲言又止。

“就让我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吧。”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可不能撒手不管。

身后叶凝的病房门半开着，从门缝中看进去，她安然地躺在病床上，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天醒来，她也许会疲惫，但她会因为第二天升起的太阳而感到一丝温暖，越是寒冷，这份感触就会越深，我敢这样断言。

“唉……这次我们叶家真的谢谢你了。”

“还在说这句话啊，省省吧。”

两个男人，现在像是跨越了年龄的隔阂，一个身体前倾看着地面；另一个身体后仰倚靠在凳子靠背上。

“我这个女儿，其实蛮‘别扭’的。”主任玩弄着手里的烟盒，在手中不停的转：“从小都不告诉我们她想干什么，都是做完了之后，成功了告诉我们，失败了自己心里掖着。”

我没有说话，一个父亲在谈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不需要“捧哏”。

“我也知道原因，因为工作我接触的人也不少，也明白你们年轻人现在的‘眼光’，我有时候真的在想，老天爷让我女儿长成这个样子是惩罚我还是奖励我？”

虽然在用很苦恼的语气说着这番话，但主任内心应该是蛮骄傲的吧？仔细一品竟然还有些气人。

“但我知道，她肯定不是个坏孩子，我也相信她所选择的每一件事；我也支持她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我对于她自己到外面住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担心，她是个孩子，但也不是孩子了。”

这些话完全可以抬头挺胸，骄傲地说出来，但我现在看见的是什么？是叶主任双手掩面的样子。

烟盒掉到地上，发出深夜走廊中为数不多的声响。

“但是，我现在才发现，这可能只是我的理由，是我不顾家的理由。在工作中一丝不苟，回家却是不拘小节，甚至连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现，我……”

主任有些哽咽，这是只有在事情都安然结束的时候才会流下的泪水，正因为是好的结局，回头想想才会让人觉得后怕。

“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人了，在这跟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哭什么啊？赶紧收一收，别丢人现眼的！”

现在可能是一个让人觉得感动的场景吧，但我是没有这种感觉：

“至少我可以确定，叶凝从来都没有像你这样想过，不然的话她不可能这么迫切地希望你能跟她说一句‘没关系’。这点道理很明显的，您应该也不至于看不懂。”

如果说主任有错的话，那错误也就只有把“亲情”这两个字看得太过复杂，一家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要比拐弯抹角强多了。而这一点，他们父女俩都是一个样子。

“所以现在我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在奖励我！”

主任终于抬起了自己的脸，长叹一声，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女儿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就这样你女儿还想转学远离我呢。”

“这次应该不会了吧。”

主任愣了一下，眼球一转，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终于是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容。

“亲爹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了。”

我握住叶主任伸过来的手，当我们握手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超难的游戏通关了一样，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能帮上忙的事情，尽管开口。”

“啊，主任，如果您这么说的话，我现在还真有这么一件事，希望您能帮忙。”

手里的血液检测报告，已经被我握得“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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