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真物

从医院再回学校，苏巧明显感觉：他被排斥了。

平常寒暄招呼几句的男生都低着头装作玩手机；聚在一起热火朝天闲聊的女孩子，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声音突然消失；他找不熟的同学搭讪，对方脸上明显是假笑，假到故意让人看出来的假笑。

明白如此，苏巧愣了愣，但也没发火，只是一个人默默坐到了角落，心不在焉看比赛。

所幸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放弃他的。

韩姐。

红裙子摇摆着落到寂寥托腮的漂亮“男生”旁边，替他拈去了发梢的一瓣残花。那只手动作很轻，也很温柔，即便只是接触头发，也令人有种安心的温暖。

手离开了，“姓林那贱.货煽风点火说你坏话，你先别生气，等晚上我就收拾她一顿。”手的主人慢条斯理。

“不必了。”苏巧应道。

“嗯？”

“反正大家本来就不喜欢我。”他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柔顺眨着，表情满不在乎却又带着寂寞，“我嘛，多烂啊，在这所烂学校里我都是最烂的那群，跟他们不一样……装好同学也没意思。”

半天他想起什么，又匆匆补了句。“正好我也不喜欢他们。”

韩姐支着头，似有预料他会这么说，又低语，“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你喜欢我？”苏巧像听到什么很冷的笑话。

韩姐用力一拍苏巧大腿，“咋了嘛！喜欢你很可笑？我敢说这学校里喜欢你的绝不止我一个！甚至不止有女人！你这么可爱，又这么能打，上哪儿再找第二个你？”

苏巧张大嘴，两只水灵的眼睛瞪得圆圆地，“你这算告白？”他讶异。

“算也不算。”

“为什么会算？”

“因为我确实蛮喜欢你的，”韩姐噗嗤笑起来，笑完，眼神微黯地感慨，“不过……也确实太早了。我完全不了解你，你什么都不让别人知道，什么都藏在心里，就像块神神秘秘又吸引人的……”

“石头。”苏巧说。

韩姐一愣，“但你其实更像玉。”

“玉很昂贵，可也很容易摔碎。没人喜欢被摔碎。”他低下头，伸小指在腿上画圈。

这句话令韩姐思考了很久，半天，她才释然，“我好像……开始有点懂你了。”

“只是一点点。”苏巧笑，“就像大海中一滴水那样的一点点。”

她也笑，“也许我是精卫呢？”

苏巧仰起头，装作观赏天上的云，没有再应话。

他在想。专注地想。专注到连这片天空其实万里无云都没发现。【我喜欢韩姐么？】他质问自己。得到的回答却是，【喜欢。】

可又跟正常青春期男孩子那种躁动的喜欢截然不同。他不想亲吻韩姐，不想抚过韩姐的身体，也不想每时每刻都和她黏在一起。但他又不想失去她。就像他不想失去小晴、不想失去其他任意的谁谁谁一样。如果未来能和韩姐或小晴结婚的话，他是会感到非常安心的——这是他对她们唯一的非分之想。

很微小、很微妙的非分之想。

“你好像又不是很开心。”韩姐突然抱着腿喃喃。

苏巧仍沉默，静静望着这个喜欢他、对他好、给他温暖的女孩。她和小晴不一样，小晴可怜他，但她却好奇他。小晴也许只是把他当成路边可怜的流浪狗那样在施舍，而她愿意把自己当做秘密来探索。

好奇是“喜欢”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不会指向终点，但至少会让一切爆发。

只是苏巧不懂现在的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接受。

晚上两人又去喝酒了。不过这次是苏巧喝，韩姐看。苏巧酒量虽大，但想要醉的人，总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醉下去，哪怕仅仅只是看着像醉下去。

他两颊红润满足、身子微恍地给自己斟酒，像那天喝醉的韩姐一样，絮絮叨叨，跳跃着讲自己的故事。

从街坊邻居，跳到妈妈，又跳到李圣耀，最后，跳到了小晴和他们小时候那次“拉钩钩”……说完那件事，他低低笑了自己一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脸红说：“失望了吧。是不是很逊？”

“不逊，不过够傻的。”韩姐支着脸饶有兴致。

“我确实不该和李圣耀交朋友。”苏巧摇头。

“不是这件事。”

“那是哪件？”

“你老记着那个小晴，就因为她以前跟你拉钩钩说要嫁给你。可你真傻，女孩子拉钩钩的承诺是不作数的。”

“那什么才作数？”

韩姐忽然靠过去，在他右脸轻轻点了下，印出酒红的唇膏痕迹。

苏巧眯起了那对漂亮的杏眼，神色中有些迷茫，有些惊讶，也有些思考。

“这个作数。”她低眉。

她的脸很红，是羞怯的红，只有她清楚自己心跳有多快。

苏巧脸也很红，是酒醉旖旎的红，他以为自己心会跳，可脉搏却出奇地平静。

“哇。你追男孩子好厉害。经验好丰富。”半天苏巧弯下腰捧腹。一半是笑，一半是肚子又痛了。看来那些“痛经注意事项”还是有些道理的，经期果然不能喝酒。

他这样想着，又一杯灌进肚。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追的……”韩姐低下头小声。

重要么？苏巧晃晃杯，觉得这句话有点多余。他不会因为这句话感到荣幸，更不会因为这句话感到安心。他是苏巧，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害怕的苏巧。

酒散了。

人还聚在一起。不过迟早要分别。

送韩姐回家，在小区门口，韩姐忽然扭头紧张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苏巧想了想，“情侣呗？”他嘴角挂笑。

韩姐明显意外：“你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苏巧反问：“你又漂亮，还喜欢我，我为什么不接受？”

“这话听起来有点渣男……”

“废话，因为我本来就是渣男。”

一句话把韩姐呛住。两个人倔强对视了会儿，直到韩姐被逗乐，笑出声，才一起移开了目光。

“晚安。”苏巧说。

“明天见。”她恋恋不舍，挥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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