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许晴

许英豪第二天醒来有点扭捏，苏巧挠挠头，莫名忐忑，怀疑半天是否昨晚许英豪察觉到“某”件奇怪的事。

比如……自己这位潇洒勇猛的球场低配库里其实生物学上是个雌性？

但细细琢磨，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那部分畸形器官虽然跟正常男生不太一样，但也有长有粗的，十分形似，至少从内裤外面看不出来。否则也不会骗他和苏萌萌两个愣货这么久。

所以忐忑几天，他便也忘了。恢复正常生活。

上学，打架，篮球。

一切就这么“正常”地过了下去。

可月经带来的，自然不会只是每月小腹的疼痛，和七块五的卫生巾开销。许多地方都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着萌芽般的变化。只是苏巧不知道，或者装不知道。

他还在专心当他的“扛把子”，和高二高三的学长“争霸天下”。手底小弟越来越多，隐隐有一方豪强的趋势。弱受吴宇因为不擅长冲锋陷阵，被他安排身边授了个“狗头军师”的位置——主要作用刷狗头和喊666。

名头响了，招子亮了，豪气冲天，可奇怪的议论也越来越多。

比如：

【苏巧到底男的女的？】

【你们班的苏巧，男孩子屁股那么翘，过分！】

【老大别是个吃药的女装大佬吧。。。】

……

敌人的议论尚且能打一顿发泄，可自己人的议论呢？苏巧很无奈，也很生气。但又管不住。连韩姐都常常玩捏他脸跟他开玩笑，搞得他没有一点“校霸风范”。

小弟吴宇那个睿智，有天更是莫名其妙盯着他愣住，半天脸红炸，来了句：“老大你越来越妖孽了。”

“你他吗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夸你，说你漂亮。”

“我漂你吗。”

苏巧有气无力。

类似的事情搞得他极度烦躁，尤其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原因不仅是外人的议论，更多的，也源自他自己心底清楚，他似乎……开始发育了。

胸超痒。

恨不得给它挠烂。

可碰到感觉又很奇怪，而且很敏感，某些地方戳一戳就刺痛。

有次打球被别人很大劲撞到胸，整个人瞬间炸了，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躺那儿缓半天没好。球友笑话他跟被踢了蛋一样，他听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字，五味陈杂。

体重明明在减轻，可人看起来却圆润丰满了些。体力飞快下降，反应也不复当初。打球被打成屁屁球，PK光给人在那儿K。

无数无数无数的信号似乎都在提醒他……不，应该是在嘲笑他，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怪物，终于要揭开这层肮脏恶臭的皮囊，露出里面那副更扭曲更可怜的“真面目”。

他是个娘们儿。

是啊。

是吗？

……

凉风十月，快到秋季运动会，班里如火如荼召运动员。

有个女生开玩笑说苏巧这么漂亮该去参加啦啦队，反正他也没事……苏巧听完，面无表情直接报了男生4X400接力。

还威胁着要走了最后一棒。

运动会前的半个多月，苏巧把自己往死里训。别人跑十轮。他就一定要跑二十轮。累到喉咙有血都不停下。韩姐心疼他，天天给他送水，送完就劝。苏巧不爱停。后来两人还吵了一架。

看着韩姐气鼓鼓离开的背影，苏巧忽然心底很委屈。他知道韩姐是为他好。但这种感觉别人怎么会懂呢？

都变了，都变了。他连男生的身份都要丢掉了。可他不甘心，他就是这种掘乎乎的傻子，改不了的。他这次必须得证明些什么，不为别人，就为了证明给自己看……证明他还是苏巧，那个双手插兜、很拽很坚强的苏巧。

证明不了，他要崩溃。

六十六中的秋季运动会一贯放在周六周日。那星期的周三，韩姐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操场，把正逃课训练的苏巧拉出去，急促道：“你知道五中那事么？”

“什么事？”苏巧有些不满。

“许晴跳楼了。”许晴就是小晴，苏巧从小学开始喜欢的妹子。

苏巧愣了愣，眼前陡然变黑，差点栽倒。幸好韩姐及时拉住他，“苏巧你先别急……那老妹被树枝救了下，捡了条命。没什么大碍。这事在五中闹开了，传什么的都有，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跳到快死的心好久才静下来，苏巧捂着心口，声颤，“我、我要去见她！”

“姐带你去。”韩姐不动声色。

许晴的医院在南城区，跟这里间隔半个历山，苏巧本想打车过去，被韩姐拦住。

一个电话，韩姐叫来辆黑色的宝马，苏巧不认得型号。司机似乎是专业的，而且同韩姐认识，恭敬叫她，“大小姐”。

没多久到了医院。

可临进门，苏巧又怯缩。他很害怕。不是害怕小晴，而是害怕遇到不顺利的结果。半天才鼓起勇气找前台问了许晴的病房，忐忑坐电梯到五楼，524号。

敲门，叩了下，结果还没碰到，手就飞速缩回去。脸通红。

“干嘛啦？害羞呢？”韩姐在一旁打趣。

苏巧深呼吸，终于拿出全部的勇气，准备直接推门进去。这时里面隐约的声音吸引了他。是个男声。低低缓缓的。如果他没听错，好像是，李圣耀。

李圣耀在里面。

苏巧一下子又不敢敲门了。他踌躇良久，悄悄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朝里偷看，竖起耳朵不放过半个字。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病房里，李圣耀坐在病床前，很凝重很谨慎说。

“谢谢。”小晴的声音依然像初中那时一样甜美，只是莫名有些寡淡且老成的伤感，“这件事让你知道我真不如死掉。谢谢你还愿意搭理我。”她沮丧说着。

“没什么。我们是朋友。这没什么。但你真的不打算做手术么？医生说越早越好，拖晚了也许你这辈子没法正常行房事。”李圣耀轻描淡写。

“圣耀……让我再想想吧。我想不明白。”她低眉。迷茫地样子分外可怜。

做什么手术？什么事被他知道？再想想什么？门外偷听的苏巧一头雾水。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进去质问。可就在他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听到小晴轻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很轻，很软。

却如闷雷劈过天空，徒留一片干燥的静默。

“李圣耀，我喜欢你……这样的我却喜欢你……很恶心吧？可我好想跟你谈一次，做梦都想……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以做我男朋友么？就几个月的……几个月后我就做手术。”

床上稚嫩可爱的少女捏着衣角，絮絮叨叨吞吞吐吐说着。说完笑了笑，春潮化为烟波，在她极力隐藏伤感的秋水里偷偷撩人。

苏巧心揪住，他耳朵里一切声音都被屏蔽掉了，犹如那天地初开的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

李圣耀沉默盯了许晴很久。

“好。”

他淡淡地。

依然是那种不用装就很拽的语气。

寂静被打破了，似乎时光也破碎，被打破的还有少女脸上的忧郁。她惊喜地看着李圣耀，开始是感激、感动……随后化成抹不开的浓情蜜意。

真是美好甜蜜的少女情怀啊……可惜不是属于我的。我只能一个记录故事的看客。

苏巧使劲嘲笑自己，推门的手，突然没了勇气。因为病房里那两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而他流里流气吊儿郎当像个青春爱情故事里的流氓龙套，主要作用就是给主角踩一顿，衬托主角的伟光正。

他的关心像骚扰，他的接近像纠缠，他的表白心意像一种变态发言。他永远是那个被献祭的路人甲，主要作用就是给女主写作业，以及成为男主的垫脚石。

真TM不公平！

眼眶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打转。苏巧强硬憋回去，扭头像一个男人般地逃走，却撞到一团软软的东西上。抬头，是韩姐。

韩姐本就比苏巧高许多，此刻穿着高跟鞋，更加令人仰望。苏巧只瞄了一眼，就低下头，双手插兜，不让人看见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不见她了？”韩姐刚才也听到些许，猜出大半。

“没必要。”苏巧强颜欢笑，“有烟么？”

“有也不给你，不许抽，你抽烟就不可爱了。”

“可爱个几把……而且抽烟又不是给人看的。”

“那你平常为什么不抽？”

“……没心情。”

苏巧头低更深，冷不丁去抢韩姐的烟盒。韩姐是有烟瘾的，时常在厕所吞云吐雾。她的手指和烟卷都很细，因此抽烟的样子很性感很撩人。

韩姐巧妙躲开苏巧动作，嬉笑：“是吗？其实你现在脸上写着，‘我超难过，快抱抱我，安慰我，哄哄我。不然我就学坏给你看’……你能不能别这么可爱？”

苏巧动作顿住，呆在原地许久。

韩姐好奇地盯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

忽然，连串泪珠顺着苏巧精致的鼻尖流下来，滴滴答答像下雨。韩姐愣了。她听到苏巧带着哭腔又强装平静地说：“我……我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韩姐没说话。

她心似有所动，轻轻地，走上去，把苏巧温柔抱住。

小小的脑袋埋在她初具规模的胸上，韩姐惊讶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泪水沾湿衣服，她也不觉脏，只觉心疼。难道自己喜欢这一型的吗？她有些荒唐地扣心自问，随后竟发现，她其实是有些喜欢苏巧的。

喜欢这样脆弱又柔软的一面。也喜欢平时倔强有担当的一面。就连这张实在让女人生嫉生厌的狐狸精面庞，在她眼里其实都一直可爱得紧。

苏巧并不受女生欢迎。因为没有女孩会喜欢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男朋友，哪怕是“呼风唤雨”的“社会人”。

但对她来说……谁规定男朋友一定要高大威猛、男人味儿十足呢……对吧？

胸前的热量和湿润渗进来，仿佛透过衣服，与皮肤赤.裸接触。韩姐胸前酥酥的，心有点麻。没过多久，怀中苏巧抬起头，雨过天晴后明媚的脸上带一抹剔透的笑容。韩姐心忽然怦怦跳，像糖遇到热粥一般化了。

“要烟……”苏巧带了点哀求的意味。

韩姐噗嗤笑声，敲一下他额头，“不准你抽。”她换了种语气。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那陪我喝酒。”

韩姐立马自吹，“好啊，不过你可做好被我放倒的准备哦。我可是能喝四分…………半瓶白酒的人。你要小心点。”面前苏巧轻轻笑，韩姐还以为是自己轻松的语气把苏巧带了回来。

但其实苏巧在想，“才半瓶？这么菜”。

不久，离开医院，苏巧下意识回头，朝五楼的那个窗户望了一眼。他似乎隔着反光玻璃能看到李圣耀和小晴在里面亲热……暧昧……深入交流……

心一下又闷闷地，十分刺痛，他只好逼迫自己不要想，忘掉除了酒以外的一切。

幸好——酒的确有这个功能。

他开始庆幸，自己有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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