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镜中人生

厕所外，周灵儿和月华并排站着。

她们面前的厉鬼虚影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停抽搐，那张丑陋的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想要尽力从中逃脱。

血红色的虚影分分合合，好似随时都会分裂消散。

看着眼前鬼魂发生的异变，月华略显疑惑道:

“费才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

周灵儿如同天空一般纯净湛蓝的双眼逐渐被一丝丝的猩红色布满。

“是时候动手了。”她说话的时候两颗尖尖的犬齿隐隐反光。

月华看了眼进入吸血鬼状态的周灵儿也没去说什么，反而低下头把挂在脖子上的小十字架取下，一圈圈的缠在手上。

十字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由内向外的银白色光芒愈来愈盛，就像是一个缠在手上的小灯泡。

外面的两人已是整装待发的形势，而在厕所内部的费才此刻还在镜子面前一动不动。

他的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双手的拳头攥紧。

镜中的老四用着他那空洞的眼窝盯着他，露出一半骨头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些许期待的神情，但整具身体却又在不住的颤抖。

早在费才刚进入这间厕所时，他本人就已经和外界隔绝了，厕所内部和外部的连接个了一个类似于结界的东西，外界的信息传递不进去，内部的信息也传递不出去。

费才就相当于地缚灵的人质，若是外面的两人强行动手，老四多半会选择与费才同归于尽。

所以她们只能依靠时间的推进和鬼魂的状态来推测何时出手。

之前我们提到过，像这种惨死的厉鬼多半是有遗愿未了的，老四同样也有。

然而，往往在交代遗愿的前面会存在考验的存在，毕竟要是把自己重要的遗愿交给了一个废柴那可怎么办？所以不用多说，费才现在就处于一种考验中。

在他走到镜子前的那一刻，老四便将费才的本人意识强行拖进了镜子里的世界，把身体禁锢在镜子前方。

这是鬼怪常用的方式，可以保证受验者绝对服从。当然，这还有一个前提，受验者没鬼怪自身强。

镜中。

费才感觉到自身进入到了一个奇妙的空间，在他的周围全是错综复杂的多面体镜片，照映出他的一幅幅面庞。

在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子不高，身材也不胖，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的那一类，有着一头短短的碎发，穿着一身文达中学的校服，清瘦的面容带着一丝书卷气，五官算不上好看，但至少还能让人看的下去。

他双手被在腰间，一对无神的眼睛看着费才。

“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略带沙哑的声音回档在这镜子里面的世界。

费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干涩的嘴唇缓缓张开，一字一句地说:

“那就跟我来吧，我带你看看另一个世界。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无比……痛苦的世界。”

他转过身去，依旧是被着双手。

费才感到眼前的所有东西都随着他的转身破碎了，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镜片，裂成一瓣又一瓣的玻璃。

脚底下传来“咔啦咔啦”的碎裂声，悬空感刷的一下来到了费才的心头。

镜子汇聚成的地面全部破碎，费才身子往后一仰，朝着阴暗的下方急速堕落。

上方破碎的镜片伴着他一同堕落，那张清瘦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直向下堕落的模样，明明费才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却总感觉他在无声地向自己传达什么消息。

堕落的过程堪称无趣，费才在这里感觉不到丝毫的离心力，更别提以此产生的刺激感了。

眼看着上方的缺口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了，费才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

他尝试着扭动自己的身躯，用正脸去面向底部，伴随他一同堕落的镜片在没有光亮的照耀下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唯有无尽的黑暗，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永恒不变的黑暗陪伴着。

堕落，唯有不停的堕落，唯有永无止境的堕落，唯有亘古如一的堕落驱使着。

在费才的意识里，这一段堕落，这一片黑暗好像陪伴了自己好几个纪元一样久。

终于，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一沉。

好像，到底了？费才在心里发出了这么一个疑问。

黑暗又像镜子破碎一样，露出了一条接着一条的裂痕，裂痕不断向中间汇集。

光芒从裂缝中透了过来，让费才禁不住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然而当这个念头发动时，费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又动不了了。

光芒粗暴地打碎了一面面黑暗，黑暗向碎玻璃一样碎成了一地。

费才感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爬了起来，眼睛逐渐睁大，面向了这刺目的光明。

“我度过了十分短暂而痛苦的人生。仅仅只是十六年，我仅仅只是来人世走了十六年便草草的了结了我自己的生命。”

“十六年来，我似乎从未感到过一丝一毫的真正意义上的快乐。”

“在众人面前强装笑颜是我这十六年来唯一学会的一件事。不能让奶奶，老师失望是我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准则。”

“来吧，睁大你的眼睛好好感受一下吧，我这虽短暂但痛苦的十六年的人生。”

费才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发出一连串不属于他的声音。

费才的双眼渐渐适应了亮光，随着视角的移动，他看清了光明中存在的事物。

眼前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辉的一脸慈爱的老太太，费才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现在正安稳地躺在老太太的臂弯里，温暖又舒适。

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告诉他这是“我”的奶奶。

欣喜欢乐的感情涌上费才的心头，看着这像个“小金人”一样的老太太，感受着她对自己的爱意。

费才的头不受控制地朝着一边侧去，他看到了颇为惊悚的一副画面。

在老太太一旁立着的是两个不成人样的血与肉的糅合体。就像是一堆剁烂的肉泥就着血液凑合在一起，一边蠕动一边从身上缓缓滑落。

在这团肉泥中有着两只不规则的眼睛和一张歪撇着的大嘴，嘴巴大张着，一团团恶臭般的气体从嘴里呼出。

这两个恶心的怪物一张一合着他们的嘴，发出了人的声音。

“妈，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在左侧的肉泥用着男声说道。

“哼，快点走啦，办完事还这么多话讲。”右侧的肉泥发出的是颇为尖锐的女声。

“知道了知道了，把这麻烦的东西放下就走了。”男肉泥小声朝着女肉泥道，“妈，咱走了啊，以后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你生活费的。”随后又大声向老太太说道。

费才又将头转回，面向着老太太，她只是在频繁的点头，嘴里喃喃说着“知道了”。

这一团的肉泥是他的父母？费才在心里发出了疑惑。

还没等他想明白，镜子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画面改变了。

这是一片猩红的世界，脚下踩踏着的地面是用一条条大肠组成的，上面联结着血丝；头顶上的天空是血红色的，太阳是一个巨大的心脏。

而走在身旁的人，是一团有一团的肉泥，蠕动着向前走去，每蠕动一小步，都会遗落出一小块肉。

行尸走肉。

这是费才的第一印象。

目光朝向看去，我们的主人公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和一条有些脏的校裤。

腿自己动了，向着前方走去。

这就是他心里的世界吗？费才如此想到。

控制费才作出动作的正是死在厕所里的老四，而费才所经历着的便是老四之前说过的关于他自己的人生。

步伐停了下来。

映在眼前的是一个用血管与肉块组成的建筑群。

旁边一个宽大的肉横幅上写着几个由骨头组成的歪歪扭扭的六个大字——【文达私立中学】。

旁边有些肉泥蠕动着身躯进入。

停顿了一会，费才迈开步伐，走进了学园。

这里似乎和外面的血肉之地一样，猩红，丑陋，令人直犯恶心。

在蠕动的大肠上走动的感觉挺奇妙的，又弹又软，还有一种走在流动的河面上的触感。

在这片有生命般的地面上走了一会后，费才在老四的控制下来到了教学楼的楼梯前。

无一例外，楼梯是血肉做的。

走上去还会感觉到滑滑的，让费才觉得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摔下楼梯。

楼梯不长，走了几步后便到达了第二层。

在第二层走了一会后，费才在一个班级面前停下了。

这个班级的奇特甚至让费才产生了一种这居然是一个班的自我疑惑。

要是用其他那些由普通血肉揉和的班级跟眼前的这个班比的话，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前者顶多是让人感到不适与恶心并产生厌恶感，但是这后者就不一样，用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足以让人san值归零，精神失常的刺激了。

就这一扇门就让费才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门前。

蠕动的血肉，一只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门边上密集排布着畸形的手，一上一下的摆动，似是在招呼费才的到来。

要不是费才看到一旁班牌上写着高一二班，他真以为老四要带他接受审判酷刑。

进去后，里边坐满的肉泥也完全不同之前的肉泥一样，一个个长满了数不清的眼睛或者数不清的嘴巴。还有几个长着蜘蛛一样的八条手。

墙壁上则全是眼睛和嘴巴构造而成的。

费才一进门，他的生物本能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危险。墙壁上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肉泥们所有眼睛也都盯着他。

嘴巴多的那几个肉泥开始运动他们多如牛毛的嘴。

“书呆子来了啊？”

“这晦气的家伙又上学了？”

“喂，既然上学了，就没有什么犒劳大家的东西吗？”

“你这几天没上学，我们的作业没人帮我们做了，老师可是狠狠地批评了我们一顿啊！”

“就是，你要好好的负起责任来。”

“兄弟们最近手头上也有点紧，你说是不是应该上贡表示表示呢？”

费才一言不发，走向了唯一的空位。

还没等他坐定，一块沾着血的肉球砸了过来。

墙壁上的嘴巴顿时一同笑了起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呆子真滑稽！”

啊，又是这样吗？这就是你的经历吗？又是校园霸凌吗？费才在心底里问道。

切，我还以为成绩差不受欢迎的废柴才会遭受这种待遇呢。原来在尖子班的学霸也会被这么对待啊。

“他们，都该死不是吗？”老四用费才的嘴对着他说道。

也许吧。费才用心声回答了他。

丢掉了砸向自己的肉球，费才坐了下来，然后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墙壁上的嘴巴们又是一通肆无忌惮的大笑。

费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视角左右摇晃着，似乎在向四周搜寻有没有多一张凳子，又似在向他们求饶。

八只手的肉泥站了起来，向着费才一步步逼来。

长满嘴巴的在向四面传话——“有好戏看咯”。

长满眼睛的在向八方观察，探查着老师的身影。

尼玛，这该不会是……费才在心底里正准备骂娘。

八只手的肉泥拳拳到肉，一下子把他揍到了地面。

我擦，真就直接动手打人啊。脸部火辣辣的痛感传向大脑。

费才想控制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给那个八只手的蜘蛛肉泥一拳。

但是奈何控制权不在自己手上，他蜷曲着身子，抱紧头部，在八手肉泥的殴打下躺在地上。

“这几天的损失只能用肉还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对我们的命令有所违抗。”八手肉泥威胁道。

眼睛闭紧，似乎只要看不见这惨无人道的行为就不会再还怕了。可迎来的却是一片黑暗。

喂喂喂，你这么怂是要干嘛？上去干他啊！正当防卫懂不懂啊！我国可是有一套完整的宪法在保护你的自身安全利益啊喂。你这么怂跟着我也一起挨打啊！

费才在心里不停的对着老四说道。

但是，他的嘴巴始终闭合，牙关咬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墙壁上的眼睛紧盯着他狼狈的身体，哄笑声充满了整个血肉教室，八手肉泥不停歇的殴打。

所有的经历都化作为恐惧感直冲费才的脑门。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停下！停下！

不属于他的心声如同呓语般在费才的脑内横冲直撞。

恐惧，绝望，黑暗。

这是费才此刻的所感。

“都给我停下来。”

那是一个威严庄重的声音，如同圣光一般滋润着费才破烂不堪的身躯。

眼睛缓缓张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八手肉泥在不停的颤抖，他似乎十分惧怕这个声音的主人。

墙壁上的嘴巴们也不再出声。长满眼睛的肉泥目光不停闪躲，似乎看见他就会被当场处决。长满嘴巴的肉泥的嘴唇上下抖动，牙齿与牙齿的碰撞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费才抬起头，看向了讲台。那是一个和老四的奶奶一样散发着光芒的身影，成熟的脸庞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碧蓝的双目透出不可反抗的威信，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熠熠发光。

费才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那是他唯一喜欢的，唯一令他无比尊敬的史密斯先生。

“你，出去。”史密斯先生指着八手肉泥，用着沉稳的声音说道。

八手肉泥慌忙地朝着门外走去，离开了教室。

史密斯先生走下讲台，伸出手拉起了费才。

随后，他指了指刚才哄吵得最大声的那个嘴巴肉泥，说道:

“你也跟着出去。”

肉泥众多嘴巴动了动，极不情愿地走出教室。

史密斯先生拍了拍费才的肩膀，说:

“你就坐他的位置吧。”

费才站起身，走向了嘴巴肉泥的位置，坐了下来。

凳子也是由肉块组成的，不过支撑的框架是一根根坚硬的骨头。

“下课过来办公室一趟吧。”史密斯先生在他的耳边说道。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事情有着极大的严重性，你们好自为之。现在，开始上课。”

感受着屁股底下的蠕动感和对史密斯先生的感激，费才度过了一节在镜中的英语课。

课后，费才跟着史密斯先生来到了办公室。

走路的时候，身体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坐。”史密斯先生对着费才说。

视角向下转移，令费才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他的脚下是正常的地面，旁边的椅子是正常的椅子。

随着视角环顾四周，他发现除了史密斯先生的办公桌前的位置，其余老师的办公位置都是血肉。当然他们同样也是肉泥。

结合之前老四开始的自白，不难发现，在老四是心目中，大概只有他的奶奶和史密斯先生是在这片污秽的世界中唯二的正常。

换句话说，他们是老四的精神支柱，是他的宛如救世主般的存在。

“老师不是说过吗？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说，遇到欺负就必须跟老师说。你越是不做反抗，他们越是对你欺负有加。”

费才点了点头。

史密斯先生拿起台面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茶。

“这样吧，你要是在遇到欺负或者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在晚上放学后找老师诉说。这样一不怕欺凌者们知道记仇，二也不担心你不敢说。”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费才心底里升起。

两行热泪从双眼流出。

“哎呀，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可是得流血不流泪。”史密斯先生拭去费才眼角的泪水，拿出纸巾递给了他。

不仅仅是老四自身的感激之前流出，就是费才本身也崇敬着这位品德高尚的老师。

“就这么说定了，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老师永远站在你这边。”

费才再次点了点头。

“好了，回去上课吧，老师还要跟那两个不要脸的小家伙做思想辅导。”

就在老四控制费才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费才的余光里捕捉到了史密斯先生一丝不留人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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