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启卷 第一章 李华

李华想，他大概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他有一根很长的，长得能戳到他下嘴唇的鼻毛，这已经足够独一无二了。

但对于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世界上有天生的连体人，两个脑袋共享一具身体；有后天的残疾人，小时候经历火灾烧烂了脸。

他想，他几个月前得到的，那难以言喻的，难以理解的特殊能力，这才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改变他现在一个人待在教室里的情况。

一楼教室里空无他人。

李华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右手支在课桌上，撑着他略微显得苍白的侧脸，淡淡的眼神看向窗外。

深绿的行道树叶上，没有一丝昨晚雨露的痕迹，粘着点点灰尘。树根边的往日顽强的杂草也在太阳下焉了不少，而太阳才越过地平线未久。

还有细碎的，整齐的脚步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那是操场，红色的跑道。

跑道上，是他的同班同学，以及同年级的同学。

约二百多个学生穿着夏季校服，是日韩风的学生制服。男生的，是白色运动短袖，黑色棉短裤，女生的，则是日式水手服，黑色百褶裙。

他们排着方队，绕圈跑步，脚步相当整齐。

虽然不确定，但是可能全年级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去操场。

有些无趣。李华打了个哈欠。

不如试下那个吧，因为……

他自己也还没弄明白。

　　“嘿咻嘿咻嘿咻……”李华突然低低发出声音。

嘿咻的语调和操场上的领头老师哨声节奏不一致，所以听起来有些不搭，有些乱。

　　李华直勾勾看着几百人的方队，他们的脚步，还是如同开始那样整齐。

大白腿，五颜六色的鞋，浮躁的太阳。

　　“嘿咻嘿咻嘿咻……”李华没有停过。

这样喊真的有用吗？操场上脚步依旧整齐。

是说得不够直接？

李华眯了眯眼睛。

直觉告诉他，有些不一样了。

李华仔细分辨着操场上众人前后的细微差异。

李华拧起眉头，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哨声和他喊话的节奏一致了，同学们踏步频率也跟上了，一切声音都和谐共鸣了。

那……这样如何？

　　“嘿～咻——嘿……咻！嘿～～咻—”李华呼喊的节奏突然乱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哨声嘎然而止。

　　步伐乱了。

人群同蚂蚁来水淹没了巢，偏离路线，四处乱撞。

骚乱，声音繁杂。

　　跑得快的，撞到了跑得慢的；跑得慢的，绊在了一起，人摔在地上；没有摔倒的，前一刻步子还迈得大，下一刻就像断了腿。

“……”李华停下了呼喊，放下了撑着脑袋的手。

事情大条了。

　　红色橡胶跑道上，散发着淡淡的烧胶味道。

杨绘玟坐在地上，右腿屈膝，黑色短裙因为重力褪至大腿，双手捂在右腿膝盖上，手指缝里慢慢有血流出，滑在了她干净白皙的小腿上。

　　——她摔倒了。

　　她微喘着气，额头上满是细汗。

　　歪过头，她用白色短袖浸了浸额头，抬头看着操场，瞳孔像黑珍珠，反照着满操场歪歪扭扭。

李华眼里看见的，也是如此。

李华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向天上孤独飞行的麻雀。

教室里，杨绘玟她坐在板凳上，手里整齐着一摞本子。

“你交了作业了吧？”杨绘玟头也不转。

李华低下打量天空的眼睑。杨绘玟，是他同桌，今天是开学第二天，所以他并不了解她，但也知道，她临时当选语文课代表。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李华双眼又上抬，看向窗外天空，“嗯。”淡淡的回答。

杨绘玟皱了皱眉。

太阳光照在李华脸上，他开口说道：“今天操场上，其实都是我做的……有人受伤吗？”

杨绘玟撇嘴，坐远了些，把弄得整整齐齐的本子放在了桌上，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说完话，她一手撑住板凳，另一只手捏住了本子，站起身来。

起身到一半，她轻哼一声，好像是有些吃痛。

李华朝杨绘玟看去。

完美的脸蛋，李华心中闪过一道评价，可是……

可是她脸上露出了些微痛苦的神色，她的眼睛，李华瞳孔一缩。

那双眼睛，黑如深墨宝石，水润，光滑而晶莹，泛着一层水光。

美得如同星空。

除了瞳孔，李华眼角模糊的视界里，那是教室墙角，花纹蜘蛛的网缠上了一只飞蛾，震得蛛网扰动，却不能逃脱。

她的明明很美，他却在感到温暖之前，突然到一丝寒意。

这双眼睛明明没看向他，却好像要把他拉进无尽的深潭，永远沉沦……如同行尸走肉。

蜘蛛越靠越近，獠牙就要注下麻痹的毒液，飞蛾极力挣扎，竟然一扑棱挣脱了出来。

李华打了个寒战，瞬间向下扯开了他的视线，才注意到她捂着的右腿。

她膝盖上——一块纱布盖在她白皙膝盖上。

“唔……”李华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若是今天体育测试前她就受伤了，那当时教室里是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李华想。

李华掩住了鼻子，双眼低垂。

杨绘玟没有再理李华，走了。

李华回过神来，看着杨绘玟抱着作业本走出了教室，有轻微的左右不协调……

李华想起她捂着的膝盖，嘴里碎碎念念：“快好起来…”

要跟出去看看吗？

走廊上。窗户开着，阳光倒是不能直射这边，波蓝色地板，从反光上看，并不是瓷砖材料，不少同学在这里聊着天。

打闹的男同学，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女同学，急着上厕所的奔跑者。

杨绘玟一走出教室，立马就有不少人发现了她。

其中一个鼻涕没擦干净的男生愣着，“哇……”隔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感叹。

有个刺猬头呆呆地盯着杨绘玟，裤子屁缝线崩开了都不知道，“太美了……”

急着上厕所的男同学捂着肚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肯动弹，直到杨绘玟走过他身边，他却依旧不肯动弹，像是失去了灵魂。

叽叽喳喳的女同学都噤声了，眼睛不转地看着杨绘玟。

杨绘玟昂着头，轻抚一手秀发，步态优雅，施施然穿过走廊，转过墙角，杨绘玟勾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等到她消失，热闹声方才此起彼伏，整个走廊都掀起了一股风潮似的。

“我喜欢她！”

“妈妈！我已经没有心了！”

“之前是我的女神走了过去吗！”

“哇，空气中还有她的气味，好香啊！吸吸吸！”

“只因她太美！”

李华依在走廊角落，目睹了全过程。

走路似乎真的没问题了？是他超能力的作用吗？

蜿蜒向上的楼梯间，此时倒是没有他人。

杨绘玟独自一人，靠在墙边，弯下腰摸了摸膝盖，神色有些惊异。

不……不怎么疼了？

呼～还以为那样走路太勉强了，看来本女神，恢复力也是满分嘛！

晚上，屋顶灯光洁白，灯罩上没有一丝灰尘，浮凸简约具有时代感。

白色房间里，杨绘玟坐在白床上，铺盖是粉色的，镶边纱。

“哎，希望别留疤……”她看着腿上的纱布。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了摸纱布表面，“完全不痛了。”她蹙起眉，稍后又笑了。

“好得快不正好吗？”

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

她有些觉得自己神经质了今天，伸手去拿书桌上的纹花半透明雾色茶杯，杯口有些蒸发的细水露。

她喝了一口水。

“睡吧。”她安慰道。

叭，关了灯。

夜深人静，路上孤灯相映，这间公寓亦是平安。

杨绘玟突然睁开了眼睛。

神色紧张，一挥手把灯按开了，她掀开被子，眼睛看向纱布。

是这里，是这个！是这个不对劲！

她慌忙伸手，摸了摸纱布，又使劲按了一下，她脸色白了。

膝盖伤口处，并不是不疼了，而是没有了感觉。

她喉咙动了动，缓缓地，伸手去拆开纱布。

手指微颤，指腹盖在了缠带上，缓缓撕开。

拆开了。

她两根手指捏着纱布，手有些无力，慢慢抬了起来。

她虚着眼看向揭开的伤口。

杨绘玟眼睛突然睁大。

急促，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猛然靠后，撞上床的靠背，又是沉闷咚隆一声。

手上的纱布甩飞，盖在灯罩上，房间暗淡闪烁。

纱布滑了下来。

腐朽沉闷，气味从房间里弥散出来。

她一双黑眼珠微微颤抖着……到底是什么？

大腿膝盖上，密密麻麻，不知名黑色蠕虫卷着肥硕身躯，扭动着，窜出着，爬到她皮肤上，窜到床单上。

如打开了饲养场里满满一罐活蚯蚓，从伤口疯贯而出，腻声蠕动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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