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变奏的回响

“大概……吧。”

这句话低低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时，希尔维连自己都忍不住眼神一直。他甚至没有从床上下来，而是转身在床头枕边翻找起来，最后在皱巴巴的枕头和半截床单下面找到了一个厚厚的皮封本子。那显然不是什么学生用的廉价笔记本，精致的黑色皮革封面上，印着一个淡蓝色的图案，尖锐的侧鹰喙，下缀一个船锚的形状。

希尔维连把本子翻开，里面的黑色字迹都已经显得陈旧了，而他翻开的那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窗台上的少女歪了歪头，看着他捏着那张照片出神的样子。

“是那种叫照片的东西吧。看上去是在艾奎缇克……真怀念啊。”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林，而正中央的两个人像，一个是修长的白色男性人影，齐耳的银灰色头发，额发的末梢稍稍遮住了那双清浅的灰色眼瞳。不过仿佛是刻意为了画面的平衡一般，在这个一身清色的人身边，紧紧靠着另一抹色彩迥异的少女身影。绯樱色的柔软长发，像梦幻的河水一样流淌在白色人影的右肩。而那长发下掩映着的，是一张小巧而匀称的脸，和发色相似的粉红色瞳孔兴致勃勃地看向镜头，与脸颊边上夹着小小耳廓垂下的发丝浑若一体。

画面上的男性穿着银灰色的像是什么制服的长风衣，却因为远远不够挺拔的身材而显得宽大。就如同两者间明显的色调差异一样，他身边的女孩穿着迥然不同的装束，白色的松松软软的绸布像蝴蝶的双翼一样合拢在上身，腰间由红色的宽大衣带拢成一握，还打着翻飞的结。腰际下面延伸出来的是覆盖一半大腿的短摆，少女的两条腿由光泽纯白的长袜包裹，线条自然而然延伸到脚尖，脚趾的位置被踩着的木屐的环带分成玲珑的两部分，比起外出穿着的衣服，更像是古代东方的居家装束。

希尔维连扭头看向窗台上的少女，后者仍然抿着嘴唇看着他，没有说话。借着晨光，希尔维连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窗玻璃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乱了，银灰色的头发似乎又少了几分光泽，然而在那下面，消瘦的脸颊和安静的浅灰色瞳孔，都依然和照片上左边的男孩别无二致。

“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们能去我们的世界，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们的呢?”少女仍然看似认真地说，“不过要是艾奎缇克没变成那副样子，我才懒得费那么大功夫跑到这种无聊的地方来呢。”

“喂，我们的世界被毁掉了，不说主要责任，至少你的责任也不小，”少女接着说，“我是来找你的，你得回去赔偿我们的损失——”

“别胡闹了，亚露汐小姐，”希尔维连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几乎是扑到少女身前，把她逼得紧靠在窗玻璃上，“一切都结束了，这里是诺瓦斯，和艾奎缇克隔着一个位面壁，那里发生过什么根本无关紧要！我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得可怜的海军军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个连书都不会读的学生，你以为没有了瞳的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在提到“瞳”这个似乎是个名字的字时，他的声调明显低了下来。被叫做亚露汐的少女仍然是那副像是戏谑又像是神游的表情，睁着大大的浅紫色色双眸，看着面前可以用憔悴来形容，表情却异常激动的灰色调少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对方停了几秒，往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你们的故乡现在确实不算舒适，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我无权反对，我可以帮你，”

“但是……请别拿以前的事和那些死人来烦我了。”

希尔维连说完，随手从书桌上拿了本书，推开门走出了单人宿舍。

“嘛。”少女歪着头看着门被锁上，“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随便杀了他来着……真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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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伯茨，你迟到了。注意你的绩点。”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情况，希尔维连也许经常旷课，但他从来没想过迟到，因为像这样缓缓从门口穿过整个教室的视线，走到教室后排坐下，安东尼奥教授讲语言学术语的声音和下面的窃窃私语显得异常分明，这种感觉是他怎么都没法习惯的。

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坐下的五分钟之内，巨大的困意又开始挥之不去。在这所学院里读书的不长的日子里，希尔维连每天其实睡得都很多，但十几个小时的睡眠仍然难以抑制他白天里奇怪的出神冲动，只是半秒钟的松懈，他的思维就像是突然开始做梦一样，脱离了眼下安东尼奥教授正在讲课的位面，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的幻觉，一刻不停地在潜意识里放映。

“薇莉娅……姐?”

他突然睁大眼睛，花了几秒钟才从幻觉里脱离出来，抬头对上安东尼奥教授单片眼镜下的细利目光。

是突然转换身份带来的后遗症……还是说果然是那个家伙带来的毁灭般的记忆呢。

“须知在十纪前的达贡第一王朝时期，由于帝国的大规模扩张，来自北方境外的大批拉洛克族难民进入王幾区域，在原有的诺瓦斯族语言的基础上——”

安东尼奥教授突然停止了讲课，抬起了脸看向窗外，整个教室的学生也不约而同地看向相同的方向。原本照进高高的教学楼里的晨光骤然黯淡，远处远比云彩厚重的阴翳一道接一道，从老教授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掠过。

“呼——哇……”

低低的惊叹声在整栋楼里此起彼伏，那漂浮在校园正上空的庞然大物，可能是年轻的大学生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对希尔维连来说，却是荒诞过去的标志——

“那是……军队里的战舰吗?”

“安静下来，文学院的学生们，”安东尼奥教授推了推眼镜，转过头来对着讲台下面说，“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和我们没有关系。对于军队的事，诸公作为学者应该保持合适的疏远。”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后排银灰色头发的少年，后者正睁大眼睛，表情因为惊异而凝滞。

然而教授的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轰鸣从文学院宿舍区的方向传来，在这间教室里已经感受到了微弱的爆破气浪。骚动瞬间在整个校园里蔓延，惊慌的人声像火焰一样从初燃到鼎沸，与此同时，“哒哒”的靴子踏地的声音从教室外的走廊由远及近——

“目标在这间教室，重复一遍，目标在文学B-26教室。”

下一秒，四个士兵模样的人，一身沉重的白色装甲，出现在教室的前后门口，手里的枪**织成面，覆盖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先生们！这里是神圣的希尔珀薇皇家学院！”

在教室里的学生们陷入错愕的时候，安东尼奥教授已经往门口走了几步，“你们怎么能在这里——”

“我们要逮捕来自敌对势力的间谍，及其同谋，该同谋已经被指控叛国罪，”为首的士兵说，“交出希尔维连·w·修伯茨！”

希尔维连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右手仍然下意识地在腰际摸索了一下，却摸了个空。

“我重申一遍，”

安东尼奥教授发白的胡须微微抖动，“这里是国家最高的学术领域，暴力机关没有履行程序是不能在这里放肆的！”

“修伯茨是我们学院拥有学籍的学生，如果没有证据，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希尔维连有些震惊，呆呆地看着门口和高大的士兵对峙着的老教授。

“不用管他。中士，把修伯茨带出来。”

正门的士兵朝后门示意了一下，后门里的两个士兵立马闯入教室，把教室墙角附近的希尔维连按往门外。

“你们在蔑视国家的宪法和女王的尊严！”

安东尼奥教授气急败坏地揪住了面前的军官的衣领，后者没有说话，一只手从衣兜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快速抵在教授的腹部。

“安东尼奥老师！”

凌厉的枪响，老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年迈的身体颤抖着，向后仰倒在地板上。

希尔维连看着这一幕，脸上疲惫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牙齿咬得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我们在宿舍楼截到了目标，但是遭遇了极端的抵抗，目标目前失去位置。重复，目标失去位置。”

军官耳边挂着的通讯装置里隐约传来声响。

“收到。修伯茨已被控制，我们会协助后续的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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