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凩 (3)

很快，熟悉的开门声透过墙壁传入了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林静松开了一直抓着被子角的右手，不自觉拢了拢耳边的一缕头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咚咚咚。”忽然，房间门被人轻轻叩响，林静心里微微一动，抬起头看向房门，目光闪动，神色有些复杂。

“这是，敲门么？”林静感到有些很意外。过去，郭澜进自己的房间可是从来都不打招呼的，如果把门反锁，她便会不依不饶地逼迫自己把门打开，并质问她锁门的缘由是什么，无一例外。这也是林静难以忍受的一个地方，两人为此不知争吵了多少次。

但是现在，眼前的东西告诉林静，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不再相同了。

再一次坐直了身子，林静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对着门外轻轻唤了一声

“请进。”

房门应声而开，记忆中熟悉而又遥远的身影再次出现自己眼前。林静默默地注视着她的面孔，面前之人秀发微卷，精致的妆容并未能完全遮去岁月的痕迹看似洁白地脸颊露出些许枯黄暗淡的双眸微带一丝忧郁一身深红色的连衣裙包裹在她依旧玲珑的身躯上，鲜红的嘴唇微微开合，看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女，像是要说些什么。

此时的林静刚上高一，十六岁，郭澜三十七岁，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林静眼里，眼前现在风韵犹存，华姿不减的母亲，似乎比自己上大学前，最后留在记忆中的样子，多了一丝苍老和疲倦。

“妈。”无言对视了一眼后，林静笑了笑，对着面前的女人轻轻唤了一声。

郭澜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丝激动的神情在脸上浮现，她控制不住笑了，一个步子向前走到林静身边，搂着她腰坐了下来。

“这次回来准备什么时候走啊。”林静闭着双眼任由她抱着，嘴里淡淡地问了一句。

郭澜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放下了正准备抚摸林静头发的右手，努力压下了脸上的痛苦无奈，柔声对她答道 “妈妈后天就得回去。”

“哦。”林静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见女儿没有再说话，郭澜脸上的神情愈发苦涩，深深将头埋下了头，一声不响，手上却搂的更紧了。

“唔……”林静看似沉稳安详，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郭澜柔软的身体正和她紧紧贴合在一起，温软的触碰让她的脸烫得像是烧起来了，不得不跟着低下了头。同时，一阵浓厚的香水气息夹杂着一丝体味扑面而来，微微令人窒息。

可她却挣扎不起来，在郭澜的怀抱里，感受着她的心跳和体温，林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心安，使她不自觉的平静了下来，心里隐约有点一股冲动，想要顺着这份安宁，沉沉睡过去。

不，该死，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林静昏沉的意识猛的翻动了一下，随后轻轻咬了咬了舌尖，冰冷的刺痛感让她的大脑骤然清醒，她猛的一起身，从郭澜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怎么了？！” 感受到林静的变化，郭澜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抓着林静的手臂，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疼爱。

“没…… 有点热，别靠……别抱这么紧了。”揉了揉了自己发烫的脸，林静偏过头支支吾吾说到。

“哦，好。” 郭澜呆了几秒，点了点头，拉着林静重新做了下来，捂着林静的手心，低着头，心中酝酿着语句。

“那个……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顺着阵阵呼吸，林静的心绪再次安稳了下来，动弹了一下自己被紧握着的手，小声向郭澜问到。

“晚上七点到家的，走的有些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既然后天就要急着走，那又何苦要这么赶着回来呢。”

“妈妈这不是……” 郭澜说着，眼睛注视着林静的脸庞，林静也直勾勾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交织着碰撞着，最终，郭澜松开了林静的手，缓缓低下了头

“小静，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静轻笑了一声，歪着头看向她，泛着清水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你……” 郭澜惊讶地看了林静一眼，只见她的眼神清澈明亮，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不带有一丝挖苦或是戏谑，郭澜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林静的神情后，郭澜小心翼翼试探道 “你不怪妈妈想把你带去海都了吗？”

“不怪。” 林静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答应而已，但不会生你的气。”

说完，林静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果然是像赵素芸之前提到的那样，身为女孩的自己因为将来的去留问题和母亲发生了矛盾，只至于出现了现在这个局面。

想到这里，林静突然感到几分好笑，觉得这个世界身为女孩的自己有些过于情绪化，缺少一点定力，换做是他，在面对郭澜的这种要求时，只会坚定的拒绝，不留一丝余地，也不会与她争吵多说什么，只认准自己的决定，任她据理力争或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

“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句话，林静的眉头微微一一皱，随后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色也顺随之暗了下来。她最讨厌郭澜这句话，在她眼里这只是一种绑架而已，虽说道理没错，哪家的父母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强加自己的意志在儿女身上的理由。

说到底也只是一种以爱之名的自私而已。

郭澜并未感觉到林静情绪上的变化，自顾自的说着:“初中毕业后就是高中了，妈妈想带你去海都那边，把户口也跟着迁过去，那边的教学资源比余城要好的多，而且海宁省的高考分数线一直以来都要比青云省的更低，去了那边对你三年后的高考能上一个好大学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妈妈主要的产业都在那边，去了那里，妈妈也能更好的照顾你”

是这样么，听完郭澜的讲述，林静恍然，心中的疑惑愤随之消散了大半。

原来是为了大学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林静的心里有些感慨。正如郭澜所言，余城所在的青云省人口较多但高校资源相对较少，由此带来的问题就是高考分数线历年都是偏高的，如果能够去往隔壁的教育大省海宁，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捷径。但想要走这个捷径，就需要提前三年将户口迁移从青云过去，林静现在已步入了高一，之前中考完的暑假便是最后的机会。

平心而论，换做是自己过去在中考结束时，如果郭澜提起了这件事情，那当时自己是有一定的可能会心动的。然而那时的郭澜并没有涉及到这个，反而是不断鞭促自己刻苦学习，从竞争激烈的青云省里脱颖而出，迈入高校。

自己的妈妈，不会是更喜欢女儿吧，思索着，这个怪异的想法突然涌上了林静的心头，偷偷瞟了一眼郭澜的眼角那丝皱纹，她突然间想到很多。

林泽权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是十分传统的人，虽然从前没有机会表现出，但林静毫不怀疑他们隐藏着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过去，在为他们林家生下男丁之后，并未因此改善他们的态度，可想而之，在这个世界里，身为女孩的自己，该给郭澜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可她跟她一样，最后都坚持下来了。

想到这里，林静看着郭澜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那份跨越了时空，残存于她心中的隔阂与芥蒂在软化的心中渐渐消散。

“我知道您的心意。”林静看着她，脸上流露出丝丝微笑 “不用太担心我了，您放心，就算是在余城，我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学得最好，况且，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突然间转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能会适得其反，影响到我的正常学习，这样还会给您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小静你……” 郭澜吃惊地看着林静，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介于兴奋与不解之间 “你，你说的是心里话吗。”

“当然是心里话了。”林静抓过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顺势靠回了她的怀中，在耳边轻轻说道

“从前我也做错了很多，对不起妈妈。”

“好，太好了。”郭澜的眼角微微湿润着，脸上的神情尽是欣喜，她紧紧搂住了林静，林静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束清冷的光过窗户的间隙打在两人身上，清柔的晚风轻轻撩动起窗帘的一角，空气寂静又安详。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过了很久，林静慢慢抬起头，轻轻呼了口气 “我明天还要军训呢。”

“好。” 郭澜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摸了摸林静的脑袋，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回身冲林静轻轻挥了挥手。

“晚安。”

“晚安妈妈。”林静微笑着，坐在床边跟着挥了挥手。

房门在咿呀声里轻轻关上，林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呆坐了一会后，走到门边，轻轻拨动着开关将门锁上。

关闭了大灯，林静躺回了床上，在昏暗的夜光灯下，刚才面对郭澜时脸上那乖巧温柔的神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带着些许忧郁的清冷。闭着眼睛，林静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刚才和郭澜的每字每句，在心中不断勾勒出一些画面。意识的深处，某些破碎模糊的画面打破了无形的封锁涌入心灵，记忆是浩瀚的海洋，伴随着疲倦的睡意渐渐淹没了她。

“谢谢。” 在林静即将入睡的那一刻，一丝空灵的女声在她心中响起，林静的意识轻轻挣扎了一下，想要抓住它，然而这声低语如同夜风在暗夜的湖面上轻轻掠过，随后坠入时空的深处，消逝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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