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中邪

“格林顿大人忽然昏倒了！”

返回的侍者如是叫到。

显然，格林顿指的是那位年长的亲王。

“……”

听到这消息，温铎斯愣住了，瞳孔放大一点五倍，咀嚼肌隆起三分之一。

咬着牙，或许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把宫廷医生叫来，休伯特，还有你们两个，跟我去查看状况。”

他先下达了如是命令，青年的异国王子当即起身，显然不太满意。

“我也要去看看。”他这样说到。

“在座的各位都不要动，丹尼斯殿下，请随我一同去。”

国王陛下应允了。

让使臣清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那或许会影响到两国关系。

说罢，他走下主席，披上外套，座下众臣面色惶惶。

“等等、”

萝妮忽然起身。

“我也要去。”

她隐约觉得那并不简单。

“你去做什么。”

眼下不是顾及温情的时刻，温铎斯声色俱厉。

“我…去看一看的权利总有吧，异国使者在本土发生意外，王室成员都有责任。”

他一瞪眼萝妮就有点害怕，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父亲…”

好声好气地称呼他父亲，还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不得不说，这态度已称得上谄媚。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父亲会怎样看待女儿？虽然前世的她从未身为人父，但多少也能想象到一点。

看吧，国王陛下已经在动摇了。

“跟我走吧，切记谨言慎行。”

说完这话，顾不上等萝妮跟上，他便急匆匆离开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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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妮心中想的是，鉴于使臣身份的特殊性，他们发生任何意外都是不可原谅的，更别提那位格林顿还是冽风之国国王的亲生兄弟，在黎明之国境内出了事，谁知要引发怎样的后果。

她放不下心。

“人在哪里？”

一行人跟到城堡二层拐角的走廊，那里已经有个卫兵在等候。

“格林顿殿下在卫生间昏了过去，我把他架到一旁的客房了。”

随即俯身敞开身边的房门。

“就在这儿。”

那是间标准的仆从宿舍，中央的床上躺着那个老男人。

众人焦急地走进屋子，一番观察后才发现，格林顿的状况似乎并没想象的那么严重。

虽然有气无力地一动不动，但眼皮仍是睁开的，胸膛也瞧得出起伏。

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医生赶忙上前查看，其余人则在一旁围观。

宫廷御医亦是龙族，包括他在内，在场各位只要静下心，都能听到格林顿的心跳。

心脏仍在跳动，呼吸也算顺畅。

莫非只是突发的昏厥吗，真是的，教人虚惊一场。

的确有这种可能，萝妮想到。

男性在小便后是有可能突然昏倒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膀胱内尿液排出，导致体位性低血压，随即引发脑供血不足，突发昏厥。

在场者的神情都松懈了几分。

“您感觉如何，有哪里疼痛？”

医生问到。

“…并没哪里痛。”

格林顿殿下仍能说话，困难地做出应答。

“不…不对。”

他又改了口。

“的确是有点痛，头痛，我的头很晕，手脚也发麻。”

言辞并不连贯，断断续续，意识似乎并不清晰。

这些表征综合在一起，哪怕是萝妮也不能理解了。

若真是低血压引起昏倒，那几秒钟后应该就能恢复才对。

“您哪里有受伤吗？”

她忍不住询问。

“不……”

格林顿做出否定的回应。

“现在应该怎么办？”

温铎斯陛下问医生，可御医眉头紧锁，现状不容乐观。

“抱歉，还要再观察一阵。”

她起身，遗憾地摇了摇头，医生的确不清楚，行医生涯中这样的病例少之又少。

可没想不出一分钟，格林顿殿下又出现了新症状。

嘴巴缓缓歪斜了，右侧的眼睑也开始下垂，左侧眨眼的时候，另一边的眼皮未能随之一同运动。

“这……莫非是中风吗？！”

宫廷医生终于做出初步诊断，他在格林顿眼前晃了晃五指。

“可叔叔身体一向硬朗，从来没有中风的病史啊。”

丹尼斯觉得难以置信，他一边说着，双手十指交叉，扣的很紧。

“您能看见几根指头？”

“我……看不清…”

当下的临床表现的确与中风一致，格林顿还能开口，可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年人突发中风，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不是他杀，至少不会引起外交上的麻烦。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依此间医生们的德行，恐怕要放血，用香料灌/肠或拿鸽子粪涂脚底了吗。

医生先将他扶到床头，使其平躺并解开衣领的扣子，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剃头刀。

或许是被明晃晃的刀锋吓到，格林顿殿下的胸腹忽然大幅度地抽搐一下——

“呕——”

要吐了，医生赶忙将他的头扶向一侧，果然，刚刚吃了一肚子山珍海味的老人当即吐了一地，众人纷纷掩住口鼻，仆人赶忙上前清理。

“没别的办法，现在想救回他的命就要赶紧放血，你别收拾了，把那个桶拿来。”

医生对进来的仆人说到。

随机挽起格林顿殿下的袖子，眼看着就要给他手腕来一刀。

中风原本就很危险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嫌这老家伙死的不够快吗。

萝妮很清楚他的做法问题极大，但绝不能提出，不能说个不字。

在人们普遍的认知中医生的做法并没有任何谬误，萝妮若出手阻拦搞不好要被当作延误治疗，解释不清，对谁都没好处。

这些人可不像伊诺克，少年始终对萝妮的话深信不疑。

可任他这样下去老使者必死无疑，就算萝妮此刻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明知这样对病人有害却没有制止，事后如果格林顿不幸身亡，岂不是自己也有责任吗。

她如坐针毡，不由得咬住下唇，该怎么办，如何是好。

紧张导致视线不知何处安放，这才发现那位烦人的哥哥又在盯着自己看了。

不知观摩了多久，我的脸上难道有字吗。

然而就在此刻，意外又一次发生。

没等医生下刀，格林顿殿下忽然开始全身性的痉挛抽搐。

喉咙中发出吭哧的闷响，口吐白沫，面色渐渐变得紫青。

中风可不该这样，萝妮察觉到一丝不妙。

喘不过气似的，呼吸困难，简直像有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医生查看了患者的口腔和咽喉，又凭多年的经验用手抚摸咽喉探测，并没发现什么异物阻塞，若真的中风也不该是这种表征，那令他困惑，但自己也无能为力。

前期症状类似中风，后期却突发非阻塞性窒息的案例他闻所未闻。

不对，这绝不是中风，萝妮默默想到。

即便真的是气道受阻导致呼吸困难，那病人的表现也应该是呼吸短促快速，但格林顿殿下的胸膛却反而极缓慢地运动着。

显然，那是呼吸麻痹，而非气道受阻。

若事实的确如她所料，这可就不只是单纯的突然发病那么简单了。

休伯特注意到身边妹妹神色变化，盯着她看了半晌，被发觉后二人对视一眼，萝妮很快扭过了头。

窒息。

他的确窒息了。

格林顿殿下面色紫青，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因呼吸困难而再次昏迷，与此同时，还呈现出诡异的面部表情。

他竟然在笑。

不是微笑，更非大笑，而是一侧嘴角翘起的邪笑，又或是狞笑。

令人毛骨悚然，若非在此的人大多是无所畏惧的龙族，恐怕晚上就要做噩梦了。

一番并不科学的抢救后，医生检查了他的脉搏和体温，无奈地起身，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

“什么？！”

丹尼斯殿下不禁大叫，那不仅是冽风之国的贵族，更是他的亲叔叔。

“死因呢？”

温铎斯陛下的神色更加凝重，开口问话。

宫廷医生望了望丹尼斯的神情，又看了看国王。

“是突发中风而死。”

他撒了谎，但御医也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关乎两国关系，最糟糕的后果即是邦交破裂，在魔族日夜觊觎的状况下再失去一个盟友是极度危险的。

御医头颅低垂，生怕眼神泄露了秘密。

“开什么玩笑！”

丹尼斯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他上前一把捏住医生的领口。

“我对医学也颇有研究，中风怎么可能窒息而死呢！”

温铎斯听闻此言，扭头问医生：“他说的是否正确？”

“……”

医生沉默着，不作声。

“你说实话，无需顾虑。”

“中风……的确是可能窒息的，但那是呕吐物堵塞气道才会产生的结果，但格林顿殿下呕吐完毕时我检查了他的咽喉，并没有拥堵。”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如果因呕吐物阻塞而窒息，那应该当场有所表现才是，可老亲王刚刚显然是吐完过去一分多钟才开始有窒息的表现。

作为御医，他经验丰富，处理过几例中风的病人，但无一人的死状像格林顿这样古怪。

“那你认为他应当死于什么？”

“……”

医生再度沉默了。

“有话直说。”

“老实讲，这种案例我也没见过，一定要说的话……”

他迟疑片刻，视线不由得移向依然保持着诡异微笑的尸体。

“就是中邪。”

“无稽之谈！”

未等国王陛下表态，丹尼斯却先勃然大怒。

“什么中邪，一派胡言，根本是你们当中有人谋杀！”

他扭头望向刚刚送格林顿去洗手间的侍者和在此守候的卫兵。

“你们两个，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竟然敢谋杀冽风之国的贵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话显然在指桑骂槐。

丹尼斯殿下似乎是个暴脾气的年轻人，让他带着这样的怒火回国，一通添油加醋不知要说成什么样。

“请您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

温铎斯只能先用言语安抚。

“什么彻查，出使的时间已经到了，今晚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届时你们就自己面对所作所为的恶果吧！”

“您的意思是——”

温铎斯陛下的脸色由肃穆转为愠怒。

明明只是“愠怒”，气势却比勃然大怒更为可怕。

“我派人谋杀了格林顿亲王吗！”

他原本就已不怒自威，这会儿稍稍显出怒火，那股震魂摄魄的气势更进一层，怒目金刚一般，萝妮都有些腿软。

“……”

丹尼斯被震慑住，光张着口，说不出话。

“欸呀呀，您无需担忧。”

沉默许久，休伯特开口打破了几乎凝滞的气氛。

“不是傍晚才要离开吗，何必这么心急。”

他坦然地安抚对方。

“请安心多住几天，我们一定会全力调查此事。”

“不行，叔叔已经死在这里了，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我，我一定要在今晚之前离开这个国家，否则我到期未归，父王一定会派人来寻，到时候后果你们就自己承担吧！”

两国接壤，又都是小国，如果冽风之国真派人来找，不出四个小时即可到达。

“没得商量吗？”

“没得商量！”

“但是——”

“没什么好说的，我心意已决。”

丹尼斯的态度很决绝，显然已经不会动摇。

“那么……”

休伯特与温铎斯相视无言。

“就请稍安勿躁，在今天日落前，我们如果给不出妥当的答复，自然会放您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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