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我依然没找到出去的方法。
以下是我近日所了解到的全部讯息:
这儿是落日峡谷外的一处营地。
海拔偏高,瞭望时能瞧得到营寨下的平原。
昼夜温差大,加之快要入冬,昨日地上有水渍,第二天早晨就会结成冰,随着日头升高气温逐渐增加,会渐渐融化。
恐怕不到半个月就会下雪了,但为劳工分发的厚衣依然没有下来。
为了让劳工们有气力干活,同时作为鼓励机制,监工会选干活最多的人让他们吃更多的饭,甚至每年会挑出做工最努力的,监工许诺可以让他们重获自由。
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嗤之以鼻,而我属于后者。
有了“正经”的路子,多数人就不会朝着高风险的歪路想了,努力干活能得到回报,甚至还给他们一些零星的、若有若无的希望,这比彻头彻尾的压榨更歹毒。
有了希望,人们就会朝着那唯一的希望努力,慢慢地,他们终有一天被消磨掉意志,忘记反抗;反之,如果不给他们任何盼头,俘虏们便会想——反抗是死,不反抗也似行尸走肉,此时,多数人就会选择揭竿而起。
这足见俘虏营长官的智慧,当然,他是只哥布林,以哥布林的年纪算是中年人,右眼失明,一道疤痕自头顶延伸至下颌,我只见过一面。
这里的牢房分为两种,一种是后来建造的木栏囚牢,劳工越来越多,原本的牢房放下不才另行督造,另一种则是由此地曾经的领主宅邸仓库改建而成,通体由青石垒砌而成,下半截埋在土里,而上半部分伸出地面五六码高,为了将雨水引流而做成了尖顶状。
通气窗正是在三角尖顶的一侧,窗口被预埋其中的铁杆封堵,几乎不可能够到,即便够到了,也不可能打破,很不幸,我所在的牢房正属此类。
几乎每天都在挖掘石头堆砌工事,但魔族的老爷们也有基础物质需求,上边偶尔会发下制陶的指令。
为他们制造一些日常用品,水壶、碗一类的物件。
守卫们严阵以待,尽管哥布林看上去不聪明,实际上却并不愚蠢,只是不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因此往往只能说出只言片语罢了,他们中也不乏足智多谋者。
挥舞锄头观摩四周,衣着单薄,额头却有大滴的汗珠流下。
冰冷中弥散着汗水味、骚臭味、铁器锈味和冻土腥味,麻木地呼吸着,肺腔的热量随着冷气逸出,呼出温暖的白汽,扑到脸上时凝成水雾,那一瞬间口鼻是暖和的,随即被带走的却是更多热量。
营寨建于半山腰——实际上也算不得山,只是高耸的丘陵罢了,这里原本的建筑是将倾斜地形铲平一块建成,现今防御工事的范围扩大,需要整平更多地段,也就要挖掘更多的岩石泥土,正巧,将整地凿出来的石头垒起,便能在下坡处形成岩石阵地,更加坚实耐用。
我在做的就是这活儿。
凿子抡起又落下,尽量节省着体力。
不远处却有人干的起劲,叮叮当当。
那些人为所谓的“奖励”而拼命做活,他们不愿去想那承诺兑现的可能性,也不愿深究它的真伪,他们只想盲目地做下去罢了。
因为那是唯一的希望,将它捏碎,这些人就失掉了活下去的意志。
我不会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怜悯,我要逃出去。
凭自己的本事。
——话虽如此,却没任何头绪。
不知该怎么办,无头苍蝇一样收集接触到的一切讯息,谁知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干活只是装装样子,我清楚如今自己干的越努力,将来魔族军的防守就有多严格,人类也就要损失更多战士的生命。
“锵啷—”
一块青石被凿下,我要将它运到东边的堆放地去,显然,即便消极怠工也要做出点成果,否则是没饭吃的。
丢下凿子,捧起石块。
约一百三十多磅,沉重不已,但还不至拿不动的程度。
转过身时,能瞧见另一面查恩斯老伯也在工作,他的动作同样是颤颤巍巍而缓慢的,不知是和我出于同样的缘故还是上了年纪无法工作。
在这里没有自然死亡,年纪大的老人要么是做工时受伤不治身亡,要么是因年迈体衰,染上重病又无人照料,暴毙而亡。
查恩斯有五十多岁,已然算是年长者了,不知还能工作多少年。
堆放石料的地点恰好在他旁边,这儿往来搬运石头的人很多,能模糊看守的视野,教他瞧不清此处状况。
那也许是值得利用的一点。
查恩斯瞥来一眼,似乎是瞧见我过来了,不知怎的忽然将镐子高高举过头顶,奋力劈下去,木杆竟应声而断。
那声音吸引了周遭人,大家都愣住了,盯着他看。
我迟疑片刻,随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咬咬牙,赶忙丢下石头跑过去。
“把镐给我,快!”
如是低声吼到。
为什么这样做?
三天前老伯就和我说过,在哥布林的集中营里奖轻罚重,所有劳工都是魔族的奴隶,早晨被配发工具,太阳落山返回时交出,工具并非个人所有,而是主人的。
而奴隶弄坏了主人的东西,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此间的规矩是,弄坏了一根铁镐,要受七鞭。
那是牛皮制成的长鞭,足有两指粗,以末端抽人的后果绝非印象中两道口红似的、开玩笑一样的伤口,而是会留下深达半英寸的裂痕,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查恩斯的年纪大了,这七鞭子下去没人医治,化了脓要命也不是没可能;自己还年轻,这点皮肉之苦还能忍受。
对我而言咬咬牙就挺的过去,对他却几乎能要了命。
虽然这几天里查恩斯对我的态度不温不火,问些什么也爱理不理,但终究是长辈,无论如何不能弃之不顾。
“怎么、回事!”
那边的哥布林的监工注意到此间异状,吼叫着赶过来,矮小的身躯粗暴地搡开众人,他马上就要过来了,但查恩斯还死死握着那半截铁镐。
“那会要你命的!”
压低声音,几乎在恶狠狠地警告,但对方仍不肯松手。
“这不——”
没等他说完,我干脆拉住镐头一脚将老伯踹开,查恩斯则在踉跄了两步后被身后的人们接住了。
而此刻监工也恰巧赶到身前。
他瞧见眼前一幕,一切不言而喻。
“这是、你弄的?”
他指着被我攥紧的镐头,如是询问。
“……”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喉咙都在发颤。
心脏不安定地加速跳动,紧咬牙根,稳下不知何处安放的视线。
“是。”
简短明白地回应。
………………………………………………………………………………
那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营寨中央有根柱子,七八人高,其最上端横向绑着根手腕粗的木棍,就像下方被延长的巨大十字架。
这是集中营的处刑柱。
触犯规则的人会在这里受刑,显然,现在我就是那个人。
面朝柱子,双臂抱柱,在另一端捆住,如此一来就跑不了了。
绑结实后,几乎只能将下颌靠在柱子一侧。
呵出的白汽迷蒙了视野,日头斜照,正午的阳光正强,我眯起眼。
日光洒落睫毛,被折射掉,光景好似蒙上层七彩的膜。
纵然斑斓,却是冰冷的。
透彻心扉的冷。
只有七鞭,我强装镇定,双腿发软,但一想到只有七鞭子而已,不到一分钟就过去了,仿佛又没什么可怕。
安慰着自己。
深知那是自我欺骗,但依然安慰着自己。
周遭的俘虏依旧一刻不停地工作,他们不敢停下,因这惊悚场面的威胁,他们的动作甚至变的更快了。
不敢懈怠,仿佛那鞭子也悬在他们背后。
查恩斯捡起原本属于我的镐,默默挖凿岩石,偷偷瞄向这边。
我倒是庆幸没什么人敢停下观望,还不知一会儿要露出怎样的丑态。
身后的处刑人终于扬起了查过他身高四倍的长鞭,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得到声音。
那是柔韧物体划破空气的尖锐啸叫,意味着它将落在我身上。
下意识地绷紧身躯,尤其是背部的肌肉,好像这样就能舒缓疼痛似的。
实际上,毫无作用。
事实证明了那毫无作用。
人的身躯再怎么坚实,终究也是柔软的。
甚至因筋腱的隆起,让鞭子嵌的更深。
刚接触皮肤时只是冰凉,冰凉并麻木着,感觉它撕裂了脊背。
下一秒,痛感才姗姗来迟。
那不是切割,而是生生抽烂了整道皮肉,比刀子剜下更痛彻心扉。
差点叫出声,几乎要咬断牙齿。
因痛楚猛地吸足了气,却不敢呼出。
一旦呼气,伤口收敛又会带来另一阵剧痛,只能提起胸膛,小口地、急促地喘息着。
仅此一下几乎就让我生出后悔的念头了。
怪不得。
怪不得那些人怕成这样。
然而处刑人没给我留下缓解的时间。
在这一刹那,又一道呼啸自右耳边响起,越来越近,快到身体来不及反应。
只能咬紧牙关。
一阵锈味在口腔弥漫。
我知道,这样的痛苦还有六下。
风车与龙尾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