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线索

“你说，那位老使者——格林顿死前，竟然在微笑？”

听了萝妮的描述，伊诺克不禁打了个寒战。

“与其说微笑，狞笑其实更符合一点。”

那不是更吓人了。

“究竟怎么回事，萝妮有头绪吗？”

“中风导致的一侧面神经瘫痪或许会形成那种怪笑，但说实话，那老头的死状根本不像中风。”

“你是说——他窒息而死的那部分？”

“是的。”

四个人踏上旋梯，脚步在空荡荡的回廊鸣响。

“中风也可能导致窒息，但往往是由于呕吐物未能清空所致，医生已检查过死者的咽喉，其中并没有异物，格林顿也不是在呕吐后立即开始窒息，而是等过了一分多钟才开始，所以我也做不出定论。”

萝妮皱着眉头。

“当然”

“如果这部分能弄明白，一切就都好说了。”

没错，这个案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那离奇的死状，只要弄清楚格林顿的死因，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知不觉间，随着公馆的侍者走到格林顿的房间。

敞开屋门，萝妮立即嗅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他人或许不曾察觉，但萝妮切实地闻到了。

“这屋子里……”

她又吸了吸气，确认一遍。

“好大一股胡椒味啊。”

“您鼻子真灵，这也能闻得出来。”

公馆的侍者跟了进来。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男性，衣着干净得体，上唇蓄着小胡子，右腿有些跛，礼数十分周全。

“格林顿殿下嗜好收集香料，最喜欢的就是胡椒，我国奢侈品商人前一阵子又进口了一大批烈性胡椒，被他们瞧见了，丹尼斯殿下便买了不少作为给叔叔的礼物，这些都是在黎明之国采购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此前出使过一次我国，当时就住在这里，所以记住了。”

“不过——”侍者转而说到：“这回来的时候，他原本是不打算享用胡椒的。”

“为什么？”

萝妮想向侍从多了解一些，而两名卫兵已经开始翻箱倒柜。

任何行为上的反常都不容放过，那也许就是找出答案的契机。

“因为格林顿亲王有酗酒的癖好，又爱在饮食里添加大量胡椒，染上了慢性胃溃疡，口腔溃疡也很严重，因此不得不忌食辛辣了。”

“可你说这里明明有许多胡椒不是吗。”

伊诺克插了一嘴。

“正是如此，据我这一个月来的了解……”

侍者凑过来，压低声音。

“格林顿殿下是因为妻子管的很严，所以在家里才不敢喝酒吃胡椒的，到了这儿，那股恶习才放得开。”

原来如此，还有这样一段内情。

萝妮点了点头。

不过在刚刚的宴会上他却拒酒，估计是怕酗酒误事所以不喝吧，只迫于情势饮了一杯，还被丹尼斯殿下喝掉一半。

果不其然，那两位卫兵很快在格林顿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找出一个皮革袋子，里面满满装着胡椒的粉末。

“这已经是剩下的份。”

侍者瞧着那羊皮袋。

“这一个月来他足足享用了十多磅胡椒，我这七年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够买那些。”

纯粹为了炫耀而奢侈。

虽然胡椒的确会令饮食的味道变好，但这样吃除了搞坏身体毫无意义，萝妮想起了格林顿在宴席上的状态，眼白发黄，布满血丝又显得红肿，还生了唇疱疹。

简单点说，就是吃太多胡椒，嘴角起泡，上火了。

恐怕顺带的，胃溃疡和口腔溃疡也要复发了吧。

胡椒碱对消化道溃疡的确有一定程度的疗效，但那是“胡椒碱”，可不是胡椒，大量摄入的状况下，对胃黏膜的刺激作用远大于胡椒碱的治疗作用。

嗯……

无头苍蝇一样翻找的工作就交给卫兵们去做吧，萝妮很讨厌重复性高的机械劳动。

转眼间过去半个小时，在格林顿亲王房间翻出的可疑物里，除了大量香料（尤其是胡椒）外，就只有一些槲寄生的枝条。

人们相信咀嚼槲寄生能治疗口腔溃烂和胃溃疡，实际上那只是作为安慰剂的心理作用而已，不过这也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格林顿殿下的消化道的确有很大问题，旧患复发。

“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丹尼斯殿下的房间吧。”

等他们检查完，萝妮提出如是请求。

“丹尼斯殿下？”

冽风之国的卫兵表示不解。

“明明是格林顿殿下出了意外，去三王子那边做什么。”

“只要有出现线索的可能就不容错过，老亲王这一个月来始终和丹尼斯殿下生活在一起，去他那边看看总归是好的。”

萝妮说到。

“何况我们被委派调查这桩案件，就有调动一切相关资源的权力。”

卫兵不再言语，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少言寡语的伊诺克。

他大概就是温铎斯陛下委派的调查官吧，可模样一点也不精明，从刚刚起也不怎么说话，倒是这位维罗妮卡殿下很活跃。

那就是所谓“内敛”吗，他看不明白。

丹尼斯的房间在格林顿对面，走出房门只需五步便到。

侍者打开了锁，当房门敞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这个房间很湿。

空气湿度莫名地高，当下是秋季，天干物燥，这屋子的空气却像能拧出水来一样——实际上，这的确夸张了，不过是因为外面的空气湿度太低，突然的对比过于强烈，这才让众人有了如是感受。

又闷又潮，不过外界空气冰凉，忽然一股湿热袭来倒是蛮舒服。

“这是怎么回事？”

无需多言，侍者明白了话中含义。

“或许丹尼斯殿下喜欢湿润的空气吧。”

真奇怪的癖好。

“就算在没必要点壁炉的日子里他也会烧火，然后放一壶水在上面，不是为了喝，只是用来增加湿气的。”

增加湿气？

难道是秋季到了皮肤龟裂吗，宴会上瞧那位年轻人皮肤光滑，保养得很好。

“不仅是热水，平时也会放几盆水在屋子里，他似乎还很怕冷。”

看似是个体弱多病的人，可那家伙体格强健，一点也不虚弱。

两名卫兵又在寻找可疑物了，不过冽风之国的人或许碍于丹尼斯三王子的身份，几乎没怎么动。

“近几日有发生什么奇怪的状况吗？”

伊诺克问到。

“奇怪？”

“简单地说，就是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多微小的变化也行，请说出来。”

那正是萝妮想问的，于是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一定要说奇怪，就是昨天厨房里奶酪被啃了吧。”

“这算不得奇怪吧。”

的确，在这个老鼠横行的年代，食物被咬几口也没什么离谱。

“不，不是这样的，大人。”

侍者连连摇头，望向少年。

“因为这里是专门招待异国来使和重要宾客的公馆，因此每三天对粮仓进行彻查，发现老鼠洞也会立即封死，我在这里工作十几年，从没见过老鼠在厨房出没。”

他的视线向丹尼斯房间的地板转移。

“但昨天这儿却出现了老鼠，半夜入眠时，还听到楼上有老鼠移动的悉窣之声。”

“楼上吗……”

萝妮回忆着刚刚在一层所见的房间布局。

“员工宿舍在一层，也就是说，声音是从二层房间传来的吗。”

“正是如此。”

也就是丹尼斯和格林顿的房间。

虽不能说一筹莫展，线索却也混乱糅杂，似乎处处透露着可疑，却又说不出可疑在哪。

“还有一件……”

侍者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摇摇头，作罢了。

“请您说出来吧，无论多微末的古怪都有可能是关键。”少年追问。

“其实也算不得古怪，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他捏着自己那缕小胡子。

“丹尼斯殿下虽然和格林顿同为王室贵胄，饮食习惯却大不相同。”

“具体来讲，是怎样的不同法？”

“丹尼斯殿下虽然贵为王子，却从不喝酒。”

“可在刚刚的宴会上他还抢着喝了一杯。”

“这我就不清楚了，至少在这一个月里，丹尼斯殿下是只喝开水的。”

城内有清洁的水源，喝开水也没什么，不过贵族老爷们还是更钟情葡萄酒，拿那东西直接当水分补充剂一辈子没喝过水的也大有人在。

就这一点而言的确有些奇怪。

“还有就是，丹尼斯殿下一直在吃清淡的东西。”

侍者视线上移，似乎在回忆。

“不仅要求我们只放少量的黄油和盐，对肉类也很节制，周一至周五特地吩咐我们做不同的蔬菜羹，公馆每明明天都会提供上好的新鲜肉排，他却只节制地吃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那家伙还懂养生之道吗？

开什么玩笑，在这个时代可不存在现代的养生观念，人们觉得贵族老爷活得久是大鱼大肉吃出来的，因此在当下重口味的油腻食物才叫养生。

两位侍从也将丹尼斯殿下的柜子和抽屉翻了个遍，并没找到什么可疑物，倒是有两包迷迭香制成的熏香袋。

线索杂乱，萝妮一时没办法理清。

她走向窗边，打开木窗，太阳已有三分之一沉入大地，距日落恐怕只剩一个小时了。

怎么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哥哥答应的也太痛快了，凭他的手段，明明将时限设法强行延长个三两天也不是问题。

似乎处处都透着蛛丝马迹，却又没法将它们联系到一起。

萝妮捏着额头。

不行，不能慌张。

静下心来吧，仔细想想，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细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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