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交易

萝妮在街市闲逛，绕进个阴暗巷子，刚刚转进第二拐角，左右环顾无人，便倏地窜上房顶。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跟了进来，他见前方无人，还纳闷地探着脑袋。

就在此刻，萝妮忽然从天而降，一闷棍打晕了他。

黎明之国内部有奸细，无论丹尼斯的莫名暴毙还是谣言四起都指向那一点，在确认谁是奸细前最好谨言慎行，自然，秘密的计划也只能让心腹知晓。

虽说是闷棍，实际上只是给脖子狠狠一手刀罢了，仔细看看，这不是被女仆二人组强行和休伯特凑成一对的那个卫队长的手下嘛。

萝妮将双手架在他的腋下，动作轻缓地悄悄拖进巷子深处。

王城跟出来盯梢的乔装卫兵，每次出门都要被尾随，烦人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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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溜了出来，虽然贾奇先生的家住的较远，但黎明之国原本也不大，步行一个小时即可赶到。

登门拜访，以王女的身份，因此获得了会面资格。

受邀走进厅堂，对方在城中的大学授课（当然，能在黎明之国做教师的人自然不限于教士），加上声望颇高，赚钱的路子不会少，所以也有一套自己的住宅。

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也有中产阶级水准。

二人入座，主人这才开口。

“您不惜远道拜访，有怎样的事？”

看他的模样年过五十，身体还算健康，行走自如，动作也未见老年人的迟缓。

灰黑相间的卷发束于脑后，蓄着短须，脸颊轮廓方正，左边眼角与右侧不太对称，略高少许，牙齿不算整齐，手背皮肤干燥，依稀可见老年斑，面容皱纹不多，说明是个表情不甚丰富的家伙。

但衣着整齐，不见褶皱，形容端正，平日必然是个一丝不苟的正经人。

因此相处时，萝妮难免感到一丝紧张。

“没什么，只是听说您德高望重，在这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贤者，未曾拜见，因此想一睹风采。”

说着客套话，萝妮琢磨起房间的摆设。

书架一路延伸摆到客厅，可谓汗牛充栋，厅堂虽然整洁，却未免太过单调。

除开书架，就只有书桌、课桌、几把椅子和壶与木杯。

“从友人处听说赤轮王陛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还是位天生丽质的美人，今天得见本尊，才知他所言非虚。”

尽管是应酬话，但萝妮很受用。

“谣传而已，您谬赞了。”

萝妮环顾一圈，视线从书架移至贾奇的双眸。

“书架从书房堆到客厅，有这般夸张的藏书量，您相必也一定学富五车、无所不知吧。”

“不敢妄自尊大，学无止境，天下没有无所不知之人。”

“在下对您十分仰慕，也从别人处听来了您的生平，有传闻说，您在三十岁时曾暗中钻研病理学，却因亵渎遗体的罪名而被联邦教廷驱逐，那可是真的？”

“的确如此。”

贾奇微眯双眼。

“实际上驱逐只是表面说法，只是我逃往外国后不了了之，他们又放不下面子，才将追杀改为了驱逐。”

在别处或许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黎明之国却给予了他高度赞誉和资金支持，还将其塑造为圣人形象。

“教廷执掌大权，却迂腐不堪，害怕新兴事物对他们的统治造成冲击，因此不惜手段迫害。”

即便在黎明之国，能说出这番话也算是个狂人。

“那您的研究可否得出什么结论？”

“说到这个——”

贾奇的视线下移，瞳孔略微紧缩。

“的确，我的确整理了近二十年来的研究资料，准备着手出一本书，却迟迟不能通过国立档案馆的审查，不知何时才有定论。”

轻叹一口气。

“我认为，体液说并不科学。”

嚯……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不科学呢？”

“近年来，我解剖了十多具死囚的尸体，发现人与猪牛羊的身体结构惊人地相似，均有着肋骨、下颌和尺骨桡骨等，人所有拥有的内脏与体液，在它们身上同样能找到，若以体液定论，家畜岂不该表现出和人同样的性格特质吗，畜生怎可与人一概而论。”

他的食指轻捻。

“人体构造之精密，生命循环之复杂，绝非四种液体就能概括的。”

“可如今的生理常识甚至神学理论都是建立在体液说之上，如果您提出反对意见，岂不等于否定他们迄今为止相信的一切吗。”

那无疑会造成极大冲击，这书要是真的出版，也必然会被联邦教廷定为禁书。

“是的。”

“那您是否会提出新的医学体系？”

对方摇了摇头。

“没有，我一筹莫展。”

那不是仅凭一人就能完成的，他能力有限，而那是要靠几十上百年累积才能产生的新科学。

这等于对世人说——你们过去相信的治病方法都是谬误，无论医疗手段还是药草都毫无用处，但我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向神祈祷更加愚不可及，乖乖等死吧。

“……”

萝妮沉默着，她不认为那本书能广为流传，涉及的利益链太多了。

“那是我毕生心血的结晶，至少让它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也算此生无憾。”

贾奇说到。

“而我会保证这一点。”

还是眼下的困境最重要，先设法解决流言的困境才行。

“请您放心，我会尽力保证这一点。”

萝妮做出承诺。

“但您也应该知晓，如果失去了黎明之国的开放氛围，您这样的学者恐怕就再也找不到立足之地了。”

“……”

终于说到正题了吗，贾奇先生心想。

他知道，王室成员拜访怎可能只是单纯表达仰慕之情，加之这小姑娘到这个国家还不到两个月，对自己能有几分了解。

此前的寒暄恐怕也只是为话题造势。

“整片大陆上，人类国家中只有黎明之国能提供这样安定的环境，如果这个国家出了什么问题，毫无疑问也会影响到您和千百受教廷迫害者的安危。”

“您到底想说什么？”

“贾奇先生，您应当听说过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吧。”

“是的。”

他的吸气稍微加重些，或许是对此话题感到压力。

“不过，说王族都是恶龙，这谣言也够离谱的。”

“或许是因为魔族买通了不少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他们认可，自然也有不少愚民趋之若鹜。”

但萝妮清楚，那只是原因之一。

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是黎明之国的居民原本就对王室抱有疑问。

毕竟这个国家成立不过三百年，有传闻道，黎明之国几乎是几十年内忽然崛起并出现在地图之上的，建国并稳定了环境后，开始专门收留被流放者与无家可归之人。

还有更离谱的谣言，有人声称祖辈们说，这个国家建立之初曾有无数恶龙在此争斗，周遭千里之内化为焦土，生灵涂炭，无人敢往，因此得知这一真相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实际上，谣言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在周遭流传了，后来允许了人类移居，国民也道听途说了这些消息，有人说禁军们是神所护佑的战士，也有人说他们是地狱爬出的恶魔。

所以，不少人自幼年便心存疑虑。

但从未引发这么大规模的现象，如今这局面，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所以，王女殿下是想请我出面辟谣吗。”

“并非如此。”

萝妮摇了摇头。

“您应当知晓，就算您真的出面澄清，也没法把这事说个透彻，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他们害怕发生坏事，所以提防着一切糟糕的可能性，有点苗头就似惊弓之鸟般反应过度。”

“所以”萝妮竖起食指“我不要您辟谣，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抹消它。”

“具体来说，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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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妮将办法告知对方，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我年纪已经大了，不想掺和这种危险事。”

“不，不对。”

萝妮微笑着摇头。

“您并非害怕危险，而是怕事后可能导致的名誉受损吧。”

“……”

“国内的硕学名流不少，不一定非我不可。”

“的确，学贯古今的贤者是有一些，但还没有一位的影响力能超越您。”

“……”

“您应当清楚，失去了黎明之国的平台，你们这些与主流背道而驰的学者将无家可归，毕生心血也将付之东流。”

她停顿片刻。

“何况，我还为您之后的损失准备了赔偿的手段。”

贾奇投来疑惑的目光。

“就是这个。”

萝妮拿出一个小小的瓦罐，其上堵着木塞。

“这是什么？”

萝妮不言语，而是拔掉塞子，将内容物倒进木杯里。

原本是黄色的结晶，现在则被研磨成粉末。

再拿起桌上的瓦罐，向杯中倾入一些麦酒，稍微晃了晃。

“您尝尝就知道了。”

贾奇心怀疑虑，皱着眉头瞧着那渐渐溶解的粉末。

“何必担忧呢。”

萝妮将一半液体倒入另一杯中，自己拿起一饮而尽。

“您看，这下总能放心了吧。”

贾奇半信半疑地举起酒杯，琢磨着颜色变深的液体，稍微抿了一口——

“这是——”

他疑惑不解。

“是蜂蜜吗？可蜂蜜怎么会是粉末？”

“这可不是蜂蜜，而是蔗糖。”

“蔗糖？”

那不是比蜂蜜价格还高的玩意，从远方小岛运来的甘蔗，熬煮后凝成糖块，有不同于蜜糖的特殊风味。

“就算是蔗糖，也不足以动摇我，维罗妮卡殿下。”

他绝非没见过世面的人，区区蔗糖就算没尝过，也不至于为它折腰。

“是的，蔗糖没什么了不起，但如果我告诉您，这一罐蔗糖的成本还不如同重蜂蜜的十分之一呢？”

“十分之一？”

“是的，请看这个。”

萝妮递过去一个小册子，其上清楚地记载了她的做法。

“如果您不信，王城脚下还有设立临时工坊，一看便知。”

贾奇一边翻阅册子，神色愈发夸张。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两三分钟后，他昂起头，惊讶不已。

“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就算平民也可能消费得起蜜糖了。”

她俯身凑去，对方还没将手册翻完就被萝妮拿回。

“如果您答应，我可以将这项技术转让给您，就算对外宣称是您创造的也无所谓，我知道，闻名遐迩的大贤者埃尔维斯·贾奇嗜甜如命，如此甜蜜的条件一定无法拒绝吧。”

萝妮莞尔一笑。

“如何，您愿意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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