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利诱能奏效,就尽量别用威逼。
毕竟前者你情我愿,后者则会留下芥蒂,随波逐流者追求的“利”又是什么呢。
凡夫俗子的欲求无非财富与地位,但在这片吃饱饭都是奢望的土地,他们只会想“填饱肚子”而已了。
那么……
“如果你们愿意更‘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我就保你三年享用不尽的粮食。”
只有几十人,其中从众的角色不过二三十个罢了,开尔文大人完全负担得起,何况,将这头龙肢解后,他打算销毁镇子上自己全部的犯罪证据,然后打通隧道逃离不见天日的穷乡僻壤,故而仓库的存粮可以肆意挥霍。
“反之,如果你们决定不撞南墙不回头,后果就由自己承担。”
他指着身边的萝妮。
“看吧,你们真愿意为它不惜代价吗,甚至付出生命?聚众闹事,屡教不改者,我完全可以依法要你的人头,但我更希望看到大家能看明白事理。”
“这头凶悍怪物哪里有人的模样了,之前你们的所见也不过是它的障眼法,异族不求回报地接近,真的就只是为了帮你们的忙吗?”
“何况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真的有必要为一场绝无胜利希望的反抗弄到两败俱伤吗?”
在那之后还要准备面对领主大人险恶的报复——这开尔文不必说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一番话说完,动摇者显然增加了。
开尔文满意地瞧着下面目光躲闪、形容为难之人,他很愉悦,他喜欢一步步地摧毁别人的心理防线,这令他充满成就感。
总能精确地瞄准人们的弱点,专攻心理防线最薄弱的一环,无往不利。
因此他才讨厌伊诺克这样的笨蛋。
不在乎自己的利益,一旦相信了什么就绝不动摇,这种人是无法凭陈明利害说服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考虑利害,只在乎正确与否。
不过领主大人觉得能瞧见他懊恼绝望的表情也不错,成长就是这么回事,曾经相信的被一次次摧毁,然后重建,直至构成圆滑世故的价值观,与曾经的自己判若两人。
如此一来你就能长大了吧,傻小子,就算倔的像顽石一块在现实的重压前也只能低下头颅。
开尔文的演说完毕,很满意当前的结果。
“那么现在,开始‘多数表决’吧。”
他缓缓开口。
“赞同我将这头畜生杀死的,请举起右手。”
众人唏嘘着、窃窃私语着,或想要举手,但碍于面子不愿表达。
“唉……”
领主大人叹了口气,他喜欢瞧人们矫饰的模样,拼命遮掩却暴露无遗,这让他觉得世人都是如此,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没做错什么。
“换个说法吧,赞同的,请沉默;不赞同的,请举起你的右手。”
给他们一个小小的台阶,这样或许就愿意拉下脸承认自己了。
伊诺克不愿意抬头,他不想知道这些人中有哪些是背叛者,那都是他天天见面的邻里乡亲。
只好默默抬起胳膊。
他不会放弃,伊诺克当然不会放弃。
“一、二、三……六。”
领主大人点了点下巴。
“很好,还有六个人,你们真是世间罕有的怪胎。”
但显然,这个数字已经无法构成威胁。
“多数表决的结果正是如此,这可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而是民意啊。”
开尔文如是说道,伊诺克无言以对。
他的确知晓是非,但不擅长辩论,在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支持者的情况下,他依然想救萝妮,哪怕搭上这条命。
萝妮为了这个小镇才遭此横祸,自己怎么能忘恩负义。
他不管周围人怎么做,他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那或许不够合群,或许被人排挤,又或许像今天这样,孤掌难鸣;但他不回头,也绝不听别人世故的劝诫,因为在他眼里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管怎样说都无法改变其本质,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把冷眼旁观说的像为人处世的智慧,把见利忘义形容的似被逼无奈,他只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但伊诺克觉得,那样就够了。
正命中“勇者”的定义,真正的勇敢或许就是那么不通人情,像块不开窍的朽木。
“我要动手了,你们都是见证者。”
开尔文站在萝妮的头颅前,他想着,之后如果将龙的脑袋作为礼物献上,自己或许能获得皇帝的赏识,加官进爵,甚至被封个“屠龙勇士”之类的名号。
真滑稽,我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当勇士,开尔文自己都快笑出来了。
而这就是世界运作的方式。
……
——此刻的萝妮又是怎么想的?
她一直在犹豫,在观察中犹豫,她不愿为报复领主的愚蠢而牵连全镇的人,但这千钧一发之际再不出手就真要一命呜呼了。
她怨恨镇子里的人吗。
萝妮当然怨恨。
虽然怨恨,但能理解。
如果自己是不能左右命运的镇民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外来的恩人固然值得尊敬,哪怕对方是“邪恶”的异族;但比起恩人,还是自己的父母妻儿更重要,宁可昧着良心做错事,也不想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实践原则,这正是一般人的做法,没什么奇怪的。
甚至自己也想这么做,她正欲发动那枚鳞片以保全自己,但这座小镇将化为乌有。
正因如此,不合群的伊诺克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蠢死了。
你真是蠢死了。
萝妮在心底嗔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家伙。
领主大人博弈着。
伊诺克博弈着。
镇民们博弈着。
萝妮亦博弈着。
这枚鳞片的破坏力巨大,若能借此挣脱锁链,自己就拼尽全力去救那个傻小子吧。
抱歉了,镇上的大家,我不想你们遭遇不测,但自己只能救一人,我希望是最有价值的那个。
萝妮要调动最后一丝魔力,她已做出可能令自己负罪终生的决定。
领主大人的刀也行至萝妮的眼珠前。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伊诺克不知想了什么,竟突然拔腿跑起来,猛地冲到萝妮身前,连看守的卫兵都反应不及,之后才匆匆架起长矛,那或许就是应激状态下爆发的瞬间吧。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但只要能阻挡开尔文一秒就算一秒。
那枚刀子正欲捅入,一时没法停下,尖端没入少年的侧腹。
刃闪着寒芒,鲜血自刀锋汩汩涌下,暗红色,似沉淀后的朱砂,顷刻便在他身下汇成一个小谭。
领主大人也未料想到这一幕,刀子颤抖着拔出时,伊诺克倒下了。
维罗妮卡惊愕地瞧着这一切,耳膜仿佛浸入水中,声音变得遥远而沉闷,胸腔中有股气在横冲直撞,磅礴地孕育着,仿佛要刺破肌肤,她知道,那大概叫做“愤怒”。
她曾恼怒、烦躁、焦虑,但这般勃然大怒真是久违了。
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挣扎着拖动身躯,用喙将少年挪到身下,不顾沙哑的喉咙仰天长啸,她要使用那枚鳞片,你们这些愚民,就这么想跟着陪葬吗!
此刻,天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回应。
悠长而焦躁,那是龙的语言,是妈妈在回应萝妮的咆哮,母亲回来了。
是的,薇薇安回来了,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归巢时却未见女儿,直至听见那声凄厉的悲鸣。
她匆忙冲上高空,当藉由风之龙的双眸瞧清地上一切时,她燃烧的怒火将比萝妮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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