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妮做了个梦。
荒诞古怪的梦。
此地时值黄昏,却不似人间的傍晚。
硕大炙热的夕阳横亘荒芜空寂的地平线上,稀薄的云浸成赤色,穷尽目力的远方,几颗只剩枝桠的死树唯余漆黑的剪影,被热浪扭曲着,妖娆起舞,庆贺毁灭前的狂欢。
它们的影子被拉长,映在红与黑交织的土地,如地下伸出的手错综摇摆,几乎要将人拖进猩红血狱。
瞧见了便心神不宁,触到了便避之不尽。
辽阔,一望无垠的辽阔,虽然辽阔,却很空旷,空旷而死寂,她感到震撼,或该有诗一般的语言来讴歌,或该有诅咒般的憎恶来诋毁,但此时此刻,除了自我的渺小,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身躯亦被染上红晕,光自右侧映射,面孔被分割为明与暗的两部分。
热风袭来,带着沉闷的腐败味、咸腥味、血液干涸的铁锈味。
此刻萝妮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是瞥向夕阳下那空旷大地的,于是她扭头,瞧向另一侧。
尸山血海。
映入眼帘的,是尸山血海。
却非人的尸体,而是异形之物,披毛戴角,青面獠牙,丑陋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
摞起千百尺,高矮不一,自脚下延至远方。
因而向远方望去,硕大的人形巨物在远方氤氲雾气中行走,高可触及云端,却瞧不清全貌,脚掌触碰地面时,沉重的低频声波传到这边,耳膜阵阵发痛。
只能依稀分辨那灰白色的、垂至膝盖的双手上生着触及地面的尖锐指甲,指甲串起尸体,一口气塞进喙中。
肉身撕裂的声音震人心魄,血雾飞溅,降下猩红粘稠的雨。
萝妮感到害怕了,心虚而怯懦着。
她有种预感,自己仿佛任人宰割的蝼蚁,它们一脚下去便化作一滩血水一块肉糜,即使有龙的力量依旧是无济于事的。
不,不对。
萝妮立即意识到,这很不正常。
并非自然生出的恐惧,反而像被施加诱导产生的恐慌。
但无论如何,她该逃跑了。
怪物向她的方向走来,大地震颤、乾坤晃动。
对巨大怪物的恐惧是生物的本能,与实力如何无关,尤其在这混沌而疯狂的状况下,她几乎不能好好思考。
抬起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奔跑,不顾一切地逃走,但无论跑得多快,怪物仿佛永远距她只有一步之差,仿佛只要它稍跨大一步,自己就无论可走了。
轰隆声自脑后传来,刺激着紧绷的神经,潮热的风从耳边掠过,撩起鬓发,顾不得脚下,不知何时踩进血潭,腐坏发黑的血溅起,染到衣裙,渗进鞋子里,黏滑不已,她不能好好保持平衡。
终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萝妮觉得自己几乎不再是此世那个强悍且无所畏惧的龙,而像前世一般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了。
恐慌不安地抬头,这才发现怪物的指甲已划破空气,带着腥臊的腐烂气息,逼近她的眼眸。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原来如此,这就是绝望吗?
下一秒,身躯被贯穿。
毫不犹豫地、干脆利索地被贯穿了。
尖叫都来不及喊出,喉咙豁开,鲜血汩汩而出。
视界在变动。
拔地而起,残存的生命力教萝妮感到重力变化带来的倾覆。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定格在脑中的,是怪物毫无血色的口腔,死人一般的、遍布细密而锋利牙齿的口腔。
——
猛地睁开双眼,因受到惊吓开始过度呼吸。
“哈……”
“哈……”
喉咙干哑,没法发出惊叫。
手臂还能动,依然是完全的,视线稍微下移,能瞧见完整的躯干与双腿。
鸡皮疙瘩消退,冷汗将发丝黏在额上,萝妮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原来是在做梦。
真是个怪梦。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刚刚的梦却是毫无征兆的,荒诞古怪,她从未瞧见过类似的情景。
怎么回事,最近净是些稀奇古怪的经历。
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动不了了。
不对,比起这个,这里究竟是哪儿?
萝妮终于发现了,此处根本不是王城,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洞窟。
阴暗、潮湿,她正平躺在一块石板上,身下是干草铺就的床铺。
向洞口望去,只能瞧见无尽的蓝天,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地标。
“王女殿下。”
悠然传来一道声音。
妩媚却略显沙哑的声音。
伴随着那句话,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人影出现在洞穴门口。
“天真的、可爱的维罗妮卡殿下。”
她走进来,萝妮这才得已瞧清她的全貌。
那不是——
“你是……昨天在酒馆遇见的那个女人?”
“答对了,不过可不是昨天。”
她今日褪去了外面裹着的黑袍,而是换上了晚礼服般的裙装,依然是漆黑的主色调,将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夜色般柔亮的卷发放下,弥散着勾魂摄魄的幽香。
“而是三天前呢。”
那家伙若无其事地走来,坐在萝妮的身边,交叠双腿。
“三天前?!”
也就是说,自己一个长梦做了三天吗?
萝妮原本怀疑她的话,但龙的嗅觉灵敏,她闻得出自己身上的气息,的确是三天没洗过澡的味道。
“你……”
萝妮开始恐慌不安。
她动弹不得,连手指都抬不起。
“我为什么能捕获巨龙,您是想这样问吧。”
黑衣女迷人地微笑着。
“龙是怎样的生物呢?”她自问自答“强大到无可匹敌,自信以至于自负,恶名昭著,人人谈之色变。”
不知为何,她那不安分的手指、柔嫩纤细的手指竟开始缓缓抚摸萝妮的胸膛。
“但强横如斯的巨龙,也有着共同的弱点,因自负而容易被忽略的巨大弱点。”
“就是意志。”
一边说着,她一边敞开萝妮胸前的衣服,动作轻缓温柔,爱抚一般。
萝妮对她莫名的动作又羞又气,却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咬着下唇。
“龙的实力无与伦比,那心灵如何?”
“它们有与生俱来的强大,依赖并信任着这份强大,除了同族罕逢对手,在人世间肆意驰骋,意气风发,从不用为生存发愁,也没有任何压力,究其一生也不曾遭过几次挫折,反观其他种族,每天为活命奔波,人生处处是痛苦磨难,背负着山一般沉重的压力缓步前行。”
胸前的布料被除去,萝妮胸膛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想做什么?
“正是这份磨难,造就了弱小种族强大的意志力,教他们学会了如何在苦难中生存,至于龙族,即便年迈长者也是受不了压力的软柿子,平日装作高高在上,一旦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就会像孩童一样惊慌失措。”
“哪怕是您,维罗妮卡殿下,从出生到现在,经受的挫折也屈指可数吧。”
不得不承认,的话的确没错。
前世虽然作为普通人活过,但今世这七年来的逍遥几乎让她忘却烦恼是怎样的模样了。
“所以呢?”
“所以,我想说的是,龙族都是一群未经锤炼的弱者罢了。”
指肚滑过萝妮的心口。
“不过,的确有像您父亲那样的厉害角色存在,教我吃了不少苦头。”
“但对大多数龙族而言,由于心灵的软弱,轻易就会**控。”
“操控?”
“是的,您应当也猜到了,在下掌握着操纵心灵的魔法。”
萝妮曾在母亲处读过有关心灵魔法的书,但准确地说,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心灵魔法”。
其运作的原理都只是基于催眠术加上药物的控制罢了,不过修炼到极致的人的确可以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响指、几句话就让人忘却姓名,言听计从。
龙纵然有再强的实力,心灵也与普通人无二,没什么特别之处。
该死,又一次吗。
她比起心灵魔法师,说是强大的催眠师才更适合吧。
“我…做了个梦。”
“的确如此,您的梦中所见正是魔界现今的景象。”
魔界现今的景象?
不是说魔族土地富饶,甚至能用偷梁换柱的倾销手段破坏别国的贸易体系吗?
萝妮顾不上这些,暗自用着力,悄悄挣扎着。
“不必做无用功了,除非得到正确的诱导暗示,否则您根本无法动弹。”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似乎的确如她所说……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要说目的嘛~”
她微笑着,从腰后摸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把匕首,刃薄如纸,细而长,仅看外形简直不堪一击,恐怕稍微用力就会崩断。
紧接着,她骤然举起匕首,猛地插向萝妮的胸膛。
毫无阻力地被贯穿了,即便暂时无法生出龙鳞、皮肤强韧也赛过钢铁的胸膛,被毫无阻力地贯穿了。
甚至来不及惊讶,萝妮清晰地察觉到冰凉的剑尖已然微微刺入心脏。
“何必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龙的心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伤害而停止跳动的。”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神色坦然,萝妮却因那冲击性的一幕无法思考,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说罢,黑衣女子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的尖便断在其中,断在了萝妮的心脏。
“原本是为对付你父亲准备的,可温铎斯的实力太强,根本无法近身。”
对方将匕首拔出,收起来。
“不过,对付他的女儿却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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