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凯撒没有早起的习惯。巳时眼看着不早，但对于凯撒这种爱睡懒觉的家伙来说，时间还是蛮赶的。没有充足的精力，怎么能去做任务呢？

也许是因为昨天一直在想吞天巨蟒的事情，凯撒很早就醒了。他花了一晚的时间在脑子里构思了很多种情景和作战计划，但不包括他那些临时的队友----或者说也包括了吧，但他总喜欢把事态往坏的那一面去想。为了金钱背叛一个素不相识的队友，凯撒不认为这做错了什么，更何况是那么大一笔钱。

只是这样做会很让他倒胃口，简直是比生吞水蛭还恶心的事情。

天亮十分，凯撒背着巨剑来到幻影平原城门口，接待人自然早早就等在那里。在和士兵们交待清楚后，一辆马车驶到众人的面前。“对....对不起！”凯撒正还无聊的想着会不会真有人缺席了，只见昨天那个女剑士拖着她那副看起来就不轻的盔甲跌跌撞撞的赶了过来，“真的很抱歉，我来迟了！”她喘着粗气，一屁股跌坐在马车上。

“还差三秒你就要被除名了，真是有够快的。”接待人嘲讽了她两句，大手一挥，示意守城士兵放开城门，“我们已经用圣法术标记了一条大概的路线，马车会自动顺着光线载你们到达目的地。祝你们好运。”

....

城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闭，马车带着众人缓缓驶入黑暗。无论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嘴有多坏，现在他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因为他们将面临的可是比自己嘴上的一时快活来的更重要。大龅牙皮塔将匕首叼在嘴里，咯吱咯吱的磨他凸爆的牙齿，听的人心烦意乱，双手斧大胡子也一刻不停地捋动自己的胡子，不过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做什么。

凯撒和女剑士蕾拉坐在马车的末尾，似乎是对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有些惧怕，蕾拉不自觉的往凯撒身上蹭，试图从这个其实也很凶神恶煞的大叔身上找到些安全感。

“你穿这么多，不累吗？”良久，凯撒瞟了眼她看起来沉重无比的肩甲压低声音问道。“....我....我怕死，只有披着盔甲才能让我稍微安心一些。”

“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凯撒把兜帽翻到脑后，让自己的头发透透气，“面对吞天巨蟒，穿盔甲与不穿盔甲的区别只在于他多嚼两口的功夫。”吞天巨蟒的咬合力可以轻易撕碎玄铁以下级别的金属，曾经罗琳为了避免不测，她的钢铁要塞完全更换为了混合了多种金属铸成的强化钢板，她对机枪里弹药的称呼也逐渐变成了「穿甲弹」，就测试结果而言，穿甲弹的威力想要打穿吞天巨蟒的鳞片应该不成问题。

“穿太多盔甲没有意义，留一些护着关键部位就够了....主要是看你跑的有多快。”车前的两匹白马仰天嘶鸣，隐约的光线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看起来我们到了。”众人纷纷跳下马车，除了凯撒依旧镇定的把两手插在衣兜里，其它人无一例外的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小心翼翼的摸过去。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拔剑？”蕾拉不知所措的摁住了自己的剑柄。

“没有「我们」。”凯撒不理会正在把多余的盔甲脱下来扔到马车上的蕾拉，跟着队伍走进重重迷雾。

.....

“你说什么？”皮塔忽然莫名奇妙的质问起身边的女法师，他的声音在这片浓雾中是如此的刺耳。“什么？”女法师也奇怪的看看他，“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他们这是怎么了？”蕾拉从头到尾都一直绷着神经，看到这莫名的变故，立刻神经兮兮的紧张起来。“暗影平原的特色。”凯撒却毫不在乎，即便他的眼前飘着十几个哭喊叫嚣的无头亡灵。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紫袍女法师突然发了疯似的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不停的往后的挪动，“鬼！好多鬼啊！他们没有头！全都没有头啊！”几个人合力扑上去才把她压住，一位圣法师立即出面解开了她的幻象。

“女人就是一群累赘。”皮塔冷笑着啐了他们一口，“她们只会拖我们男人的后腿。”

“恕我直言，皮塔先生。”没想到蕾拉胆子小，却把尊严看的很重，“你从接受任务到现在，连一件正事都没有做过，只会一直说风凉话，我怀疑你是不是想用傲慢的态度来掩盖你其实很弱很没用的事实。”这下子可踩了皮塔的雷，他的脸色立马就挂了下来，本来那张长满脓包的龅牙脸更丑了。

“你说什么？”皮塔几步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抓蕾拉的衣领。

凯撒看不下去了，心想再放任他们胡闹任务全得被他们搅黄了，一侧身挡在了蕾拉的面前，冷冷的俯身着面前的小个子。

“哟，现在知道护短了，伪君子？”皮塔龇牙咧嘴的在凯撒面前做出各种威胁的表情，后者回应以冷漠，“她是你什么人？帮你暖床的小**？她值2个银币还是5个银币？那个地方被人干过多少回？嗯？自以为很有骨气的蠢货。”

凯撒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像个羸弱不堪的小丑那样自说自话。

“想打一架吗？大个子？”他踮起脚，伸出一只鸡爪般的拳头，露出一口大黄牙企图震慑他，“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他猛的一拳打向凯撒的脸，蕾拉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嘭！”凯撒自然轻而易举的接住了他的拳头，拎小鸡一样把他提到半空中，任由他破口大骂。“听着，丑东西。”凯撒恶狠狠的威胁道，“要是不想把吞天巨蟒引过来害死我们所有人，就给我在接下来的合作时间里闭上你那张被水蛭日了二十遍的臭嘴。讲句心里话，如果不是为了考虑大局，我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想把你的鼻梁骨打开花，然后把你的牙齿一个一个拔下来。我不会介意把你扔给吞天巨蟒的，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他妈的放开老子！”凯撒扔垃圾一样随手将皮塔丢在一边，带着蕾拉快速赶上大部队，“我发誓总有一天要剥了你和那个小**的皮！”皮塔在背后依旧嘴里不饶人，“我发誓我说到做到！”

“皮塔！”齐塔厉声呵斥道，“别忘了我怎么教你的，教你怎么分清楚私人恩怨和大局的比重，现在是给你耍性子的时候吗？”

“....对不起，大哥。”气焰嚣张的皮塔立刻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老老实实的回到他大哥的身后。

“....谢....谢谢。”惊魂未定的蕾拉在原地傻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凯撒在她眼前打了几个响指才反应过来，“我一时没忍住....”

“很正常。想骂人的时候是忍不住的，痛快的骂出来就好。”凯撒觉得脚下的泥土有些奇怪，“但同时你最好也拥有「想揍人忍不住」本事。”他半蹲下来，摘掉右手的手套，在泥土上的一连串的凹坑中抹了一把，黏黏的，透明色液体，像是什么东西的唾液或者分泌物。

“吞天巨蟒经过的痕迹。”他从储物戒指中掏出水壶，倒了点水洗去粘液，重新戴上防滑手套，“应该是一只雌性巨蟒，只有雌性巨蟒才会在移动时留下些许这样的分泌物，粘液还很新鲜，说明那家伙就在附近。”他刚要召出火魔法将其焚烧，之前试图碰他连发弩的熊孩子就又打乱了他的思绪。

“喂，大叔！”之前留意过队伍的名单，这个熊孩子名叫弗朗哥，今年14岁，职介为窃贼，擅长匕首速攻，和蕾拉一样都是刚升到银级的冒险者。“大叔，就把你的十字弩借我看看嘛，我对精密仪器很感兴趣，就满足一下我的小癖好好嘛？”

那怎么行，且不说借出去能不能拿的回来，这可是罗琳给他设计的武器，他自己对这玩意的构造都不是很清楚，要是给这小子一不留神碰坏了还得了，说什么都不能借。

“不行。”凯撒不理会他，侧身躲开弗朗哥的扒窃技能，用指尖召唤出的火苗点燃地上的粘液，幽绿色的火焰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弥漫在雾气中，“雌性巨蟒的分泌物中含有一种能够抵抗幻象的未知成分，这应该会帮我们看的清楚些。”

凯撒全然不顾周围非常不善的目光，嗅了嗅这股令人昏厥的恶臭，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呕....不闻，打死我都不闻。”齐塔摆摆手，识趣的转过身。

他抬头在迷雾中看了许久，那些未能燃烧起来的粘液在他眼中就如撒上了荧光粉闪闪发亮，“往那里走。”凯撒指向粘液所延伸的方向，“看来雌性巨蟒是往那边走了....不知道是去觅食的路径还是归巢的路径。”说着，他径直走向那个方向。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女魔法师不情愿的质问道。令她尴尬的是，凯撒压根就没接她的茬，独自一人就闯进了未知的区域。他根本没想过要依靠他们的帮助。

“凯撒先生，请等等我！”蕾拉可不想再和这些图谋不轨的家伙呆在一起，赶忙追了过去。“那个狂战士有两把刷子。”精灵冒险者不禁陈赞道。男圣法师点点头：“确实如此，他甚至还会使用元素魔法。我本以为狂战士都是只会狂吼乱叫的傻大个，这一遭让我开眼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快点赶过去吧，要是真让他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可就亏大了。”女魔法师说完也跟了过去。

皮塔静静地望着凯撒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众人随着凯撒的脚步，又往浓雾深处前行了50步左右的距离，“断了。”分泌物到此戛然而止，没有更多的线索证明那只吞天巨蟒去了哪，“粘液的味道非常重，应该是几分钟前留下的....可是我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凯撒环顾四周，除了一片大雾就是同队的成员们。

就在这是，蕾拉注意到队伍里似乎少了一个人，“那个窃贼哪去了？”“鬼知道他，指不定又跑哪儿玩去了吧。”精灵冒险者满不在乎的说道，“可他刚刚应该在队伍最前面。”

“啊啊啊啊！”弗朗哥凄厉的惨叫声如雷贯耳，他们能够清晰的估测出，这惨叫的声源就在他们30步左右的地方，“那小子被吞天巨蟒做掉了。”齐塔立马架起利剑指向四周。凯撒摇摇头，冷静分析道：“不一定。吞天巨蟒是不会给猎物挣扎或呼救机会的，他现在应该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撑不了多久。”他迈步跑向声源的大概方向，众人相视一眼，立刻追了上去。

“啊啊啊啊！”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尤为的清晰----因为声源就在他们眼前。

一个巨大的黑洞突兀的出现在暗影平原，就凯撒的估算，那个洞口的宽度足以让两只吞天巨蟒并肩而行，“我们找到她的老巢了。”凯撒探头看向深不可测的洞底，用圣法术照亮了洞窟里的黑暗。

“啊啊啊啊好疼啊！”弗朗哥满脸是血的躺倒在洞底，左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看起来完全断了，“我的腿！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快拉我上去！”他哭喊着请求上面的人能够救他。

“这倒霉孩子，一定是失足掉下去摔断了腿。”女魔法师惋惜的说道，“不，我绝对不下去，我绝对不会下到那个鬼地方！除非你们把他拉上来我才能治他！”队伍里寥寥无几的圣法师立马表示自己不愿意下去这个未知的洞穴，即便只是在洞口救个人。

“喂！”齐塔惊叫一声，“你这家伙干什么？！”

只见凯撒二话不说，翻身跃下洞窟，双手抓住岩石边缘，一层层的挪向洞底，“坚持住！”蕾拉趴在洞口边缘大喊道：“凯撒先生马上就下来救你！”

要一个人忍耐几乎会让他精神崩溃的剧痛是很困难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弗朗哥的声音越来越弱，甚至几度昏迷过去，在凯撒爬到将近一半的高度时，彻底没了声音。

“小子。”凯撒召出雷电魔法一巴掌拍在岩壁上，发出一声巨响，“还活着吗？”

“我....腿还疼着，已经断了。”他吃力的半睁眼睛，声音细如蚊蝇，“再稍微坚持一下，别睡过去了。”

“嗯.....嗯？”弗朗哥点点头。忽然，他望着洞穴前方，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看见什么了？”凯撒在那个视角什么都看不见，见弗朗哥的表情哪里不对头，便开口问道。

“那里什么时候挂着两盏灯的？”弗朗哥一愣，大惊失色，登时脸色煞白，发了疯似的向洞窟的最外头蠕动。

“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他徒劳的向根本够不到的凯撒伸出手，用尽全力的呼救，很明显他刚刚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正在向他逼近。凯撒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动感和金属碰撞的巨响快速向他们接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近前。

凯撒抽出十字弩，换出火焰箭矢在弗朗哥的四周连射几箭，让火焰将他团团包围，就算有生物想要接近他也会因为火焰被拖住脚步。“他过来了！他要过来了！”弗朗哥用力向前方掷出匕首，听声音就知道他没能射中。凯撒终于爬到了足够近的地方，向弗朗哥伸出手：“小子，把手给我。”弗朗哥喜出望外，什么也顾不上了，扶着岩壁靠着仅剩的那条腿颤巍巍的站起来，试图抓住凯撒的手。

“轰！”一声巨响，白花花的庞然巨物猛的从洞窟中钻出来，盖过了绝望的弗朗哥，狠狠的撞在岩壁上，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又迅速收了回去。这一切仅仅发生在1秒之内，弗朗哥不见了，只有一摊血迹延伸到洞内。除了挂在悬崖上的凯撒，上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无法解释刚才的现象。“那东西......是什么？”

.......

众人哗然，“你....什么意思？”拉迦呆呆的看着圣女，思路一时没能拐过弯来。

“注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软绵绵女士。”罗琳怒眼圆睁，拉迦和贝蒂连忙把她拉住，“你的意思是你用你「起死回生」的能力在我的要塞里复活了一只魔物？！我的要塞固然坚固但也不允许你这么瞎搞！”

“罗琳小姐请你冷静一下！”贝蒂匆忙拦在罗琳面前，“圣女虽然体质很有问题，但她心肠不坏，做出这种事肯定是有理由的，不妨先听她的解释怎么样？”

站在身后的圣女委屈的啜泣起来：“对不起.....真的好对不起....我应该知道的...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啊。”

罗琳甩开她们的手，站在原地静静地聆听她的解释。

“我....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她越哭越厉害，直到后面连气都喘不上来，“这块红布....每当我复活一个生命的时候，总会在他们最不易落下的地方系上一条红布留作纪念....这只魔物本来是一只死去的乌鸦....我趁你们都不注意的时候复活了她并在它的脚踝上系上了红布.....直到看到它尸体的那一刻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早就想淡忘的记忆全都回来了！我终于想起来20年前家乡是怎么被血洗的了！”

“最先动手的根本不是哥布林或者巨魔！是我他妈当初复活的那只幼鸟啊！”这是拉迦头一次听到圣女歇斯底里的爆粗口，她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个而震惊。

“那只幼鸟....那只该死的幼鸟因为还在发育期，没有先行动手.....直到我被接入皇宫的那一天，它终于现身了，撞破了村庄的大门，撞死在了村民们用来庆祝的篝火上....”

“说到底，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圣法术，这就是用最光明的皮囊包裹最浓郁的黑暗！起死回生根本不是复活生命，而是让他们变成一种...一种更加可怖，失去理智的怪物！这才不是什么神明的恩赐，这是一种最恶毒，最深切的诅咒！而你们知道最渴望这种力量的人是谁吗？”

“是魔王帝查·萨拉佛，那位远居于大陆西方的魔族领袖啊！”

说罢，她跪倒在地，掩面而泣。“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都是因为我不肯接受我是暗法师的身份，总以为自己的圣法术哪里出了差池.....对不起.....”

长久的静默，直到微风吹起她手中的红布。罗琳走上前，紧紧的抱住她：“.....没有下次了。”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想说的是「没事了」。

“只要不影响当我的抱枕就好。”

“我们得把这个情况告诉凯撒。”拉迦如此说道，“告诉他又能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种事他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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