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帐饮

于是乎，我算是一半无奈，一半也是因为真的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就这样因为喝霸王酒的缘故，被留在了这个名唤作悼红轩的青楼里，按照那位长裙嫣红，黑襪轻薄，说话声音甚是飞扬跋扈的女子霓裳所言，要在这里替她做上三五年的苦工杂役，以抵还我所欠的花酒酒账。

说是无奈，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欠了酒账，我生平染血无数，血债累累，欠下的人命官司都还不清，更别说这区区酒钱了。让我颇有些始料未及的则在于，当我收拾停当，原本打算应付个一两天便即偷偷溜走，谁曾想，却忽然的发现，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样东西，却被那位名唤“醉红尘”的红衣女子扣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既然你在醉倒之后，还死死的握着，恐怕这东西对于你来说相当的重要，便就先压在本姑娘这里，以防你这死酒鬼干个一两天的活就偷偷跑路！”当我向她讨要那东西的时候，就见她微微的一皱那挺立的鼻尖，不屑的这般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说法还是相当准确的，那件东西我确实是绝对的不能失去...

因为被她扣下的，乃是阿天的剑鞘...那也是...他最后的遗物...

若是将人比作剑，那么阿天这把剑的剑鞘，可以说是遍布整个天下江湖；可然而，作为一个剑客，他却是刚好反其道而行之，短短的七年江湖行之间，他用过不少把剑，从十几二十文钱在铁匠铺里买来的镔铁剑到价值连城的千古名剑皆而有之，可是他的剑鞘却从来未曾更换过，有时甚至会因为剑身无法完全插入剑鞘的缘故而将之放弃，纵使那柄剑出自名家之手，千金不换。

直到那一日的惊天变故，生离死别，在最后相见的时候，他的剑早已经不知失落在了何处，只是那剑鞘他却依然紧握着，片刻不离身，于是我在离别之际，将之带走，作为最后逇纪念。

然而现在这柄剑鞘却被人扣将了下来，扣住剑鞘的那女子长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

“只怕若是你泉下有知，倒是会宁愿你的遗物是在这么个美女的手里，也好过被我带着流落江湖罢？”我多少带着点儿自嘲，带着点揶揄的这样自问，记忆中的阿天不言不语，只是一如既往，笑得有些狡黠，有些轻佻。

那样的笑容勾起了另外的一些记忆，说到底却是那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眼，“卖艺不卖身”。

“也罢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前面一条只怕我这辈子也偿不清了，后面一条还是老老实实的遵从罢！”我无奈的暗自叹道，记忆里的他仍然在微笑，笑得好像狐狸似的。

于是我便就这么在这间悼红轩留了下来，男扮女装，蓬头垢面的当了个粗使打杂的仆役。

......

悼红轩乃是个青楼，纵使楼里的女孩子尽数都是清倌人，然而终究还是要接客人，做生意的，白日价轩内很闲，然而每每到了夜色阑珊，华灯初上的时间，生意便即陆陆续续的上门，整个悼红轩也随即喧闹熙攘了起来，姑娘们穿着打扮起来，满脸堆笑的接待着客人，饮酒猜枚，歌舞升平；我这边厢的虽然是只是个杂役，却也要开始忙活了起来，毕竟端茶倒酒，跑腿上菜之类的活计，也随之逐渐的增多。

然而正所谓酒能乱性，酒壮怂人胆，这样偌大的烟花之地，夜夜都有人酩酊大醉，自然也经常的会有一些喝多了客人，不顾原本知道的，所谓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在醉红轩里闹起事来，嚷嚷着提一些下流的要求。

......

“我管你什么清倌人？什么卖艺不卖身！说到底还不是要卖的，只不过是价钱问题，老爷有钱，偏偏要买这小娘子的身子，又能怎地！”醉醺醺的客人张牙舞爪，醉话连篇的这样咋咋呼呼道，一面耍着酒疯，一面还在对着陪他喝酒的那个女孩儿动手动脚，色色眯眯。

这等的关头，通常便就轮到了悼红轩的主人老板娘出面，然而悼红轩之主，却赫然便就是那个总也一身红衣，风姿绰约却又年纪甚轻的女孩子，醉红尘。

“这位客官还请息怒，若是姑娘们侍候不周，有什么怠慢之处，醉红尘这边厢给客官赔不是啦！喏，红尘虽然量浅，但是总要敬客官一杯，以表歉意！”那在灯光烛火之下，红得有些耀眼，恍若是一团云霞的女子迤逦而来，起初时脸上总也挂着这样标志性的温婉笑容，轻言软语的这般对那闹事的客人说道。

若是一般的客人，往往见了她的这样如若春风般的风姿与温柔，也便即老实了下来，乖乖的满饮了那一杯酒，而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可是今天的这客人却甚是蛮不讲理，又似乎并不是悼红轩的常客，根本不将这位看上去甚至可能年不过二九的年轻老板娘当做一回事儿。

“表什么歉意？若是真的要表歉意的话，就让这位小娘子今晚从了老爷我！钱又不会少了你们的，说不定老爷我一开心，还会为她赎身，娶回去当小老婆呐！哈哈！”**的笑声当即传遍了整个悼红轩，然而他笑着笑着却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发笑的人唯有他一个。

这时，醉红尘老板娘倒也温婉的赔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悼红轩的姑娘都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的！”

“我去他娘的卖艺不卖身！老爷偏偏就要买，又怎的了？”

正所谓先礼后兵，对待这等粗鲁无礼之辈，如此的礼貌已经很是足够了。

“客官这样在悼红轩里闹事，难道不怕给自己惹祸上身吗？”

“呸，不过是间窑子而已，老爷就不信，闹了你这区区的鸡窝，能惹上什么事儿来！”

“客官可知道，悼红轩的背后，是何人吗？”这时，身着红纱的女孩儿脸色却已经冷寂了下来，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一般。

“老爷管你背后是什么东西？我...”

话未说完，旁边就有熟客悄悄的将悼红轩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说与他听，那恶客当即好像吞了一枚鸡蛋似的，话都没有说完，便即灰溜溜的安静了下来。

原本若是想要听清楚那等的耳语，之于我而言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然而不知为何的，我却刻意的没有让自己听清楚...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总也觉得自己之于这悼红轩，不过是个过客，没必要去将之中的所谓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罢？

正当我这般的念想之间，一时便也就呆呆的站在了当地，刚巧那边厢，醉霓裳姑娘解决了那名恶客，翩然转身，经过我旁边，看到我这样子一动也不动的，当即叱骂道：“小路，你怎的一动也不动的站在这里，想要偷懒是也不是？快些麻利的去干活！再要胆敢偷闲的话，仔细扒了你的皮！”

如此的恶言相向，与方才那般的先礼后兵截然不同，然而颇为有趣的是，在我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之后，看着她的背影再又慢慢远去，依稀间似乎还听到她不忿的低声骂道：“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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