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四）

“走吧，我送你上去吧。”周文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了点头，坐在三轮车上的行李箱上。

记得以前在鱼塘过去一段距离，还有一个大大的泥塘，水不深，十分浅。里面没多少鱼，却有很多泥鳅和黑色的小龙虾，我们小时候，就穿着高筒的水鞋，拿着竹条编制的簸箕放进泥塘下少的泥土中，然后向前一冲，再抬起，这时候整个簸箕里都是泥浆。

将簸箕倒着在泥塘浅显的水中晃荡两下，泥浆散开，就能看到有没有泥鳅和小龙虾了。

泥鳅和龙虾虽然很小，但那时并不在意，那时候更多的是把这个当做一项娱乐。而且，还能顺便在晚饭上添菜，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现在，泥塘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户人家，四栋二层的小平房坐落在泥塘的地界上。

“不止是这里，就连咱村东头的那棵大柳树旁边的泥塘也被填平盖房子了。没办法，咱们这四面环山，交通堵塞，适合盖房子的地界太少了。”

我没有说话，这种事我一个人年幼就离开村子的人没有资格有意见。

石龟村分为上寨，中寨，下寨，三个地界。其中下寨和上寨分别是是村西头和村东头。

村东头和村西头都有路可通村子，只不过，村东头的上寨路口需要是条又窄又烂的泥土小路，进村出村，都得翻山越岭。

而村东头的路虽然颠簸不已，但至少还算相对而言还算宽敞，可以容车辆通过，周文便是载着我从村东头的下寨路口回村的。

下寨，中寨以平房居多，上寨则多是石瓦房以及更古老的纯木质房屋。

在以前上寨的多是年纪大的老人，老人的孩子的长大后，为了方便和合群，便来到中寨和下寨砌新房。

老—新老混合—新，整个寨子上中下的村民年龄大体上便是呈现这样的格局。

以前是这般，如今想必更甚。

随着时间的流逝，住在上寨的老人会慢慢逝去，而中寨与下寨的中年人也会慢慢老去。

渐渐的，上寨的老人越来越少，空荡荡的屋子越来越多，本就薄暮的生机，更加稀薄。

而中寨的老人数量更多，想必会接替上寨的位置，成为石龟村新的老人居所聚集地。

这么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中寨也会变得死寂，下寨的人群则也会老去，成为新的老人聚集地。而在这个过程中，年轻而充满活力的村民，又会不断的开发出一个又一个生机勃勃的“中寨”和“下寨”，以此往复。

这就好比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慢慢忘却曾经的起始，只知道不停的走下去，直到老去倒下。

在经过第一个右拐之后，道路越来越窄，这里已经属于上寨区了，入眼的房屋要么就是大石块砌成，盖着瓦片的老房屋。要么就是，以纯木质做的房屋，整个房屋表面透露着一股墨绿。

平板房，那是极少数，多是挣大钱的子女给父母翻修重建的。

三轮车停在了一个算是十字路口的地方，左边是一间又一间的石瓦房和木屋，上方是山脚，山脚下以前有些几户人家，只不过如今已经是空空如也了，只留下几栋破烂不堪的石屋。

右边，便是我的目的地了。

右边的人家不多，只有三户，三户过去，便是杂草丛生的水井山脚，根本无法踏脚。而且水井山脚毒蛇蝎蚁横行，也没人会想要踏入。

第一户早在我记事起，就已经无人居住，是一栋纯木质的房屋。

第二栋，同样是一栋纯木质的房屋，共有两层，房屋的外表染上了一层墨绿色，一股木头特有的味道与发霉的味道融为一体，飘散在空气中。

至于第三栋，不是木质的，而是水泥和砖头砌成的平板房，在这个上寨地界算是极为少有的一类。

周文与我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到第二栋木屋的面前。

我抬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木屋，一种难以用言语的形容的感觉涌上胸腔，隐约间，犹见当年。

穿着开裆裤，留着青鼻涕的幼童骑在玩具车上，在木屋前左晃右晃转圈圈。一位头戴老爷帽，身穿深蓝色长衣，留着白胡的老人坐在木屋的大门前，用竹条和木棍编制着簸箕，慈祥的看着幼孙。

侧门内，一位戴着头巾，满头华发的老妪驼着背在缝衣服，露出幸福的笑容。

儿时的一幕幕，仿佛幻灯片一般，在我的眼前放映，最终，画面定格:

一对男女牵着幼童的手缓缓离开，老夫妇站立在门前，抬起了手，又放下，只能用袖子擦拭眼角。幼童一步三回头，不想离开爷爷奶奶，但也不敢违背爸爸妈妈的意思，只能用回头来表达自己的不舍。

心里想着，爷爷奶奶好像不开心呀，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买很多很多糖果吃，起码得四颗，不，买八颗！却不知，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两位老人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着。

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水忍不住的缓缓躺下，从没有，这么难受过。

周文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

我点了点头，早在镇上时，就相互存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木屋一共有两层，每层有三间房间，第一层中间的房间最大，有一扇大门，里面是供奉神佛的地方。

大门左右个有一扇侧门，左边是爷爷编制的簸箕和存放竹条和木棍的地方，右边则是吃饭与做菜的地方，也是整栋屋子里唯一有电的房间。

当初村里接上电线后，接通了全村每一户人家，为了节约钱，爷爷奶奶只是接了一盏灯，没有接电线太多。

至于二楼，并没有门扉，只是有一块块木板将大房间隔离为为三间房间。最大的一间是卧室，除了一张单人床就是一个衣柜。另外两个房间一个存放粮油一个存放杂物。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渡过了我迄今为止人生中最欢乐的时光。

没有玩具，没有鱼肉，没有故事，更没有电视。只有一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和两位老人的笑容，却从未感到烦恼。

只管着每天到处乱窜，饿了就回来吃酱油炒饭，晚上早早入睡。

如果天气好，晚上能和爷爷奶奶一起坐在屋前看星星的话，就已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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