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 Christmas

「他们前面如火烧灭，

后面如火焰烧尽。

未到以前，

地如伊甸园，

过去以后，

成了荒凉的旷野。

没有一样能躲避他们的。」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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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持续多久呢？」

半阖着的门后，一个小孩子踮起脚尖来抓住与他一样高的把手，探出半个脑袋注视着客厅里，嘟着嘴想。『父亲大人一谈起来就全然把我忘掉了啦』

客厅里的俩个男人愉快地攀谈着，硕大的啤酒瓶砰砰地撞在一起，沫子从边缘飞洒出来，蜡烛的光在墙壁上映出了他们因欢乐而跃动着的影子。

完全是中老年人的忘情聚会嘛。

他叹了口气，轻轻把门带上，望向一旁的窗外。壁炉里的柴火正噼里啪啦地爆开。

寒气透过城墙透进来割裂起他，露在外面的些许肌肤起了不少疙瘩，说明着最寒冷的时节已在逼近，他缩了缩小小的身子。

透过镶嵌在砖头间的木格窗，可以看到外面有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正在天地间沉浮，马厩传出的嘶哑叫声在干燥冰寒的空气中飘荡而后又消逝在远方的荒野。

窗口旁的墙壁悬挂着一幅陈旧的世界地图，最底下标着一行模糊的日期，但是仔细看仍然能分辨出一个年份。

『1348.』

亚欧大陆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海洋，放射状的裂纹往大陆两边扩散，几乎要将整片大陆肢解。非洲和美洲则已经完全从中间断裂为两半，大洋洲被冲击到了太平洋的中央。此外从各个大洲上撕扯下、从深海里升起的岛屿更是数不胜数。

『几个世纪前旷古烁今的一场灾难……真不懂那时候的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看到史书上大陆坍塌的对比图时，内心恐怖的浪涛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压入漆黑的极渊之下。

晃晃脑袋把思想的包袱抛掉，他拿起了一旁备用的烛台就着壁炉的火焰点亮，然后借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往通向堡顶的楼梯走去。『连客人都拯救不了这座烂东西的清冷气氛……要是哪次能有个年岁相同的玩伴就得感谢神明啦』

楼顶有一个从前用作下午茶场所的平台，像所有埋没在了历史里的古堡一样。

时光无情，如今缺少双手打理的花圃里只剩下了荒土与枯枝，中间摆放着一张圆桌与七张圆凳，桌凳上的花纹也已磨蚀，中央对上是一个大理石穹顶，依稀能看到一幅画剩下的黝黑油彩。

『以前的习惯也没有能够传承下来，这真的曾有过花园般繁荣的过去吗』他抬头看着穹顶想，『整个城堡剩下的只有如此残破的躯壳，没有灵魂的怪物，悲哀啊悲哀』

石板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白的地毯，他赌气般重重踏在上面，烛焰的光在脚旁铺上了橘黄。慢慢地他走向栏杆，掬起积雪往外面扬去。小小的一捧雪在他面前纷散开，又往下飘落。

『我所抛下的雪是哪些？』他看着它们与周围落雪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相遇的缘分转瞬即逝。

「还会持续多久呢」被无聊占据着，他低声地向空旷的原野询问，哪怕明摆着不会得到它的回答。「我想回家……」

「『利巴嫩的雪、从田野的磐石上岂能断绝呢』⑵，如果你问的是这个地方的话，那至少还要持续两个月」他的背后蓦地传来声音，「你讨厌这个季节吗？」

「谁？」

这声音可并不曾存留过在他的记忆里，是下午来的客人吗？他警惕地回头。

往者已难追忆，来者亦将遗忘。⑶

这场景他不、该、忘、记。

这是多么美的一个，精灵啊。

个子与他相当，有不似银般凄苍的纯白发丝与肌肤，通透清澈的眼眸中间缀有两轮染上了暮日般绯红的瞳孔，身上套着一领黑色的裘衣，绒毛簇在她颈部的肌肤，无不在映衬她的无暇。

「你就是……伊尔芙『Elf』？」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在小床边讲述的绮丽的童话里，那些被勇者所拯救的美人们。而眼前这个人儿不正与其中的描写与他的联想一致吗？顷刻间他觉得自己背上多了一袭赤红的披风，腰间多了一柄闪烁的宝剑，一匹白马即将朝他哒哒奔来。

他试探着靠近这份奇幻的集合体，伸出颤抖的手想要碰下她齐腰的发丝，确认自己是否处于现实与梦境之间。

「那你可得失望了，这边只是一个毫无疑问活生生的人」她没有立刻逃开，只是退后一步，躲过了他的手。「初次见面，请稍微注意点风度」

「哪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的……」他鼓着脸打量她。

「……」她顿了下，「好、好看？」

「嗯！」他点头，「母亲大人教育我，特别是在待人这方面可不能说谎」

「何等的珍贵经历，有趣、太有趣了，竟然还能够听到有人来赞赏我……外貌这方面。要知道父母第一眼看到在襁褓中的我时，可是泪如决堤的哟」

尽管她夸张地弯了腰，但脸上没有一分一毫因此而生的喜色，冷面依然凝结着，比冰雕还要冰雕。

「如此地难为他们，确是让我难过。『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⑷」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眨眨眼，有如红宝石的纯净明亮。「红为孽，白乃罚也。为何你要对恶之华施以溢美之词？」

「……是吗」他抬起手，指向飘满了雪花的天空。「明明你像这些一样好看」

「除了苍白，它们还有什么？」她掸掉落在衣服领子上的小雪绒。

「『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⑸母亲这样教导过我，『没有一样的雪花，也没有一样的枫叶哦。不一样并不为丑，随大流未必是美。缺少美的教养与天赋的人只能拾取他人的美感的余滓』」

拨开再次赖在了头发上的生灵们，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也由衷认为，它们每一次都能给我惊喜」

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对这个稚嫩的男孩施加压力，却发现他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动摇，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无论黑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好，都是光影的骗局啦。」

看来是真心话。

最后，她只能放弃，挂起一幅败给你了的神情踱到栏杆旁，眺望圆月下掩映的群山。「今年这雪也许会下的久些，大雪封山的日子可不好过。为什么不选择待在平原城镇过个暖冬？麦茶和火炉可是绝配喔」

「从我记事之前开始，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会雷打不动地带我来到这里」他弯下腰，用丢弃在一旁锈蚀的小铲子划拉开花圃里的枯枝，露出黝黑干硬的泥板敲了敲，「要在这个地方像以前的人一样生活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现代的工业器材父亲不愿意也不能装进这个过于老旧的建筑里，施工就要塌掉啦」

「不在一砖一瓦而在全心全意，这就是中世纪贵族的心和尊严……现在看来的确是无聊又倔强的东西」她说，「可是能坐拥这座古堡和阔大的领地，必然有着辉煌灿烂的过去，光是藏书就能够让我惊叹不已。与其感伤现在，独自举杯、缅怀从前也是种幸福」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余火消后也不会剩任何灰烬。这里既没有清洁的女仆也没有盛夏的舞会」

「不」她摇摇头，「杀不死你的，才会使你更加强大」

「虽然我很想理解你的想法，但听不懂啦……能讲清楚些吗」他乐于欣赏眼前的人儿和肆意飞散的雪与月交相辉映的画面，想用更多的问题来延长交谈的时间。

这是小孩的小心思。

「唔……难道说，你作为这个家庭的成员，别人就没向你提起过一点有关原初——」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忽而，马厩里传来了马儿高昂的嘶吼，夹杂着悦耳的铃铛和鞭子抽打的爆鸣声。

「哈？原初什么——？」他如坠雾中，好奇开始盖过了赏心。

『多说无益……该走了』她想了想，伸手从脖子上解下贴身挂着的一个镌着荆棘花的倒十字架项链，递到他的面前。

「趁雪灾还没开始降临，我现在就得继续赶路，刚才那个忘了吧，没有用的。嗯……单论外表也算是个同龄人。这样东西就送给你好了，姑且能当作一份微薄的见面礼」

「谢谢」稍稍犹豫一下后，他干脆地从她的手心里拿起项链，金属的冰凉与她残余的体温一同透过来。

她摆摆手，就要越过他回到楼道。

「等一下……」他思考了一瞬，扯住她的袖子，从上衣的口袋里摸索出一样东西。

「怎么？」她压下急躁的心，问道。

「母亲大人告诉过我，还礼是应有的教养」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

又看向他纯真无邪的面孔。

两人干瞪着眼，他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这次她肯定要等对方先开口。

「戒……戒指？」她先打破了沉默。

「没错，这是我的母亲自己给我做的生日礼物，说是以后可以拿来送给玩得来的女孩子。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认识过陌生的异性」他笑道，「『害羞是没有幸福的哦！如果遇到合得来的人，主动地向对方递出这个才是人生至高真理！』我仍记得母亲说过的这句话。你看，里面还有我的族名」

『微妙地往错误的方向理解过去了吗，似乎是一位挺可爱的女性……』

她保持着平淡的扑克脸，连眉毛都没挑动一下。可脸和耳朵还是抑制不住地飘出一抹雪也掩饰不住的红霞。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是，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想清楚了吗」

「欸？」他疑惑地歪歪头，「这种东西我有一对，送给你还有剩下的一个留作纪念，不可能再送给别人的。所以请你收下这只吧」

『果然……同时也是位坏心眼的女性』她别过脸，取过戒指并戴在右手的中指上，「那么你将来就算后悔了我也不会还给你啦。另一个你能不能不要送出去？」

「母亲大人给我的东西我向来很宝贝」他低头琢磨起项链上的花纹，十字后面还刻有一串小字。「只是刚好有两只才会给你一半哦？」

『Emmanuel-Beatrice』

「而且看到另一个戒指就能同时想起俩个人，意义可是非凡的很，我怎么会不珍惜它们？」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又是鞭子拍打在马上的清脆响音，与马儿的叫声一起催促着她上路。

「他在催我，真的得走了」她转身匆匆忙忙向楼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嗯……今天可是圣诞哦」

「Merry Christmas。再——见啦~」她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楼道拐角处，余音从楼道传来。

他跑到栏杆旁，注视着不远处的马厩，直到她踏上了车子。两匹马儿都吃饱了干草，活泼地甩动起了长长的灰黑色鬃毛尾巴。车夫的位置上坐了个穿黑色罩袍的人。

她在马车旁回头望了堡顶一眼，然后彻底隐没在车里。随后车子驶出城堡前门，扬长而去。

『愿上帝与你同在，一定会再见的』他摩挲着项链，抬头凝望深空，雪花仍不住地落在他的脸上，有逐渐变大的倾向。『你们还要持续多久，不能稍微给她行一些方便吗？』

『至少，要护佑她的平安』

车子逐渐融汇进夜晚无边的地平线里，碾出的车辙马上又被风雪填没。

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子后，他回身往宿命迈去，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激起纷扬而刺骨的雪。

『你该认识主；因为他们从最小的到至大的，都必认识我。』

『我要宽恕他们的不义，不再记念他们的罪愆』⑹

脖子上的十字架闪烁着微光，低声歌颂起他们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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