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神之殿和蝴蝶飞舞的装置花园-其二

“你也见到那个‘神一般的少女’了吧？那说明你醒过来了，你将会有你无法可想的命运，你将像蝴蝶一样冲破世界的黑暗之茧，飞向物神之殿。”这诗一般的语言似乎不像是会从战舰狂人温斯特嘴中说出来的话。

彼得拐入无名的街巷。默默沉思。

彼得快走到家的时候，天色变的愈发暗淡。贫民窟的万千油灯被星星点点的点燃，在潮湿的夜幕中弥散出一片光晕，仿佛在昏暗如夜的街道山升起来昏黄色的星群。

离家还有八百多米的路程，醉酒的父亲的喊叫声、酒馆老板的怒吼声已经清晰可闻。

“彼得？你....你快回去吧，你父亲.....那个酒鬼.....正要拉你妹妹去警察馆里领、领那种执照！”快九十的老虔婆拉住彼得的衣袖，一只手拼命的的摇，另一只手画着十字，好像在驱赶什么不洁的词汇。

“那种执照”？哪种执照？彼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混蛋！”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理性从彼得脑子里飞走了，他抄起手边一根生锈的铁棍冲向了低矮黝黑的家门。

低矮的门前，白色长裙阿蕾特跌坐在地上肮脏的街道上，低头抽泣，伴着一声声轻微的咳嗽，宛如被劫持了一般；她身边，一个身着几个月没洗的西装，身上带着浓浓酒味的落魄男人，一手提着酒瓶，正要扭身去掺扶地上的阿蕾特；醉酒男人背后，一个高大的粗野男人一脸肮脏凌乱的胡须，接二连三的指着男人和阿蕾特喊出难以入耳的粗话；周围是一群看热闹的混混，带着一脸猥琐的笑容。

“.....阿蕾特，纯洁的阿蕾特，求求你，和我走吧。一次，就一次，我保证.....想想你妈妈，想想她的病.....在外面她活不过一个月的....”醉酒的，名为父亲的男人说着，强行拉起了失去灵魂一般的阿蕾特，后者反抗似得摇着柔软的肢体。

“住手。”彼得已经愤怒到冷静了，身手抓住名为“父亲”的醉酒男人伸向妹妹的手，扭头问似乎是酒店老板的粗野男人：“我父亲欠你多少钱？”

“二百。”粗野男人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

“给。两百。滚。”彼得从衣兜中套出两张钞票，交到了男人手上。

粗野男人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彼得手中铁棍，他一把抓走了钞票。

“有种打我一棍啊？杂种！”一脚踢掉了彼得手里握着的铁棍，啐了一口，扭身就走。

“你......！”彼得握紧拳，等男人走后扭头看向自称“父亲”的男人，男人像被恐吓的小狗一样，蜷缩着退向了墙，一脸可怜的表情。彼得无法再向面前这个矮小颓唐的男人发火了。

“我是混蛋，大混蛋.....彼得.....只是......只是我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啊！没办法....没办法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享福.....哦上帝，您不是说‘清酒给苦心的人喝’，痛苦，才会喝酒，不想清醒，可酒醒了就更痛苦，然后喝更多酒.....彼得，你叫了圣徒的名字，你让我醉死好了...不会再把你和阿蕾特....可爱的阿蕾特.....单纯的阿蕾特.....引向毁灭。保佑你们！你们会幸福的、会幸福的.....”

“你们看，我是不是混蛋，啊？你们谁敢说我不是混蛋，凭着良心，凭着天上的正义，啊？”男人忽然跳了起来，有些用力的推开了彼得，走向街中央，“可你们不来骂我，不拿随便能打我的东西打我，你们就看着、你们就看着、我逼我的女儿（阿蕾特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父亲，别说了.....求你.....我不怨你.....”）——不，阿蕾特，别拦着我。听话——用自己最宝贵的去向那些，呸，大腹便便的老爷买喂养我这个该死醉鬼.....诅咒你们，愿上帝诅咒你们这群没有信仰的猪猡！”男人说罢，扶住墙开始呕吐，神志不清的晃了晃。

“你就是个拿女儿卖身钱卖酒的混蛋！”街上传来了一阵哄笑。

“进去吧，父亲，进去吧.....求你了，别说了.....上帝.....哥哥.....劝劝他吧.....不要再这样羞辱自己了！”阿蕾特拽紧了男人的衣袖。

“你醉了。进去吧。歇一会吧。”彼得扶住自称父亲的男人，把他拉进了屋

彼得怀中的男人已经快睡去，口中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愿上帝诅咒你们！”

关上了门，把男人扛上了床，扒下他肮脏的外套后，彼得转身，“阿蕾特，你没事吧？”

白裙少女摇了摇头，刚想向笑一下，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彼得叹了一口气。药，是买不起了。“好好休息吧。实在不行就毁约吧。下周的演出退掉吧。会死的。”

“不行。”少女摇了摇头，然后又是一阵咳嗽，“我们会直接破产的，背上负债....”

“没事。有我呢。”

彼得的安慰并没有让少女宽心。少女坚定的摇了摇头。

沉默。

“今天母亲又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哦。哥哥，你听吗？他说有一个神一般的少女，住在荒原上的什么地方，那是真正的神——很奇怪吧？和神父们讲的完全不同——住在各种机器、装置和舞台布景中，不过那里机器不工作、装置不运行、舞台布景不会改变，好像那里什么都静止了.....”

少女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神一般的少女？”彼得又重复了一边这个似曾相识的短语。

“嗯，‘神一般的少女’，怎么了？”

“你觉得.....那会是真的吗？”

“嗯。如果是真的，那一定会很美好。”

美好？善良的阿蕾特啊，多么柔软的肢体中蕴含着多么柔软的心灵。可世界是那冷冰冰的机器，手脚架，柜台和橱窗组成的，怎么会有美好？机器叠着机器，装置叠着装置，那所谓‘神一般的少女’，其实也只是个痛苦的物神而已。

钟敲响了十二下。

“睡吧。阿蕾特。我累了。你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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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一天，你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属于我的机器，你会怎么办”银发少女凑近了，抖了抖银灰色的长发，她身后是开满了赤红色狼毒花的丘陵荒原，一缕轻云飘过绯红的月亮。

“说起来，你知道什么是物神吗？说到底了，就是被神化的机器而已，而我，就是无尽的物神的人格化抽象。GOD OF FETISH，象征着工业时代的神性”

少女在高及小腿肚的花海中舞蹈似得跳跃前行，皮质小高跟鞋踩出一个个黑色的浅浅的脚印，“来我的神殿吧，我在这里等你啊.....”

风景拉近......一座神殿，甜的发腻的洛可可式神殿上刻着柔媚纤巧的花体文字“GOD OF FETISH DIVINITY OF THE INDUSTRIAL AGE”，有哥特式的高塔，希腊式的广阔庭院，优美的机器喷泉和青铜巨钟。不过一切都是停止的。青铜的机械鲜花的花园中，成群的机械蝴蝶飞舞。

物神的神殿之中，蝴蝶飞舞在装置的花园中。少女坐在一架静止的秋千上，双手捧着一杯红茶，“在这里，放置着火炮，刑架，蒸汽机，八音盒——唔——八音盒好像坏了？不知道。反正一切在这里都不再工作。”

“一切都是在这个神殿之中啊。没有人例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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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睁开了眼睛。晨光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窗外传来了汽笛的声音。机器。

贫民区一百三十二座教堂的大钟发出报时的钟声。也是机器。

隔壁可爱的妹妹，不久之后就会在舞台上，在靠滑轮和绳索移动的拙劣布景之前画上妖艳的妆，穿上暴露的衣服，演那些供人玩赏，供人玩弄的角色。（阿蕾特，单纯圣洁的阿蕾特！）也是机器。

酒鬼父亲躺在那里。被用坏了的机器。

布景一般的太阳，可耻的、一如既往可耻的生活，明天也是“一如既往”，后天也是“一如既往”，大后天也是、大大后天也是....生活也是抽象的机器。

意识形态机器，宣传机器，国家机器，暴力机器中摆满了断头台，绞刑架、腰斩刀、木驴和电刑椅，权利机器（王公贵胄！），生产机器，无数喊着叫着活着死着的“人-机器”......

彼得有些恶心，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嘴里一股铁渣味，咳嗽似乎都能咳出机油。

“哥哥....哥哥.....好想.....”隔壁少女传来柔软的梦呓。

彼得开始发抖：“我们都会变成机器，就那样活着，就那样死去。我也是，他也是，善良的阿蕾特也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无目的机器的增殖，谁也不例外......没有任何一件是有意义的事。”

绝望。

“是我醒了，还是我疯了？”彼得开始回忆、追问，不过他发现其实两者都差不多：脑子里所谓“正常”的想法，不过也是机器，当在认识到这一点时，它坏了，人也就算疯了。其实没什么差别。

恐惧：颅内侦探，思想警察.....

无数机器漫游的街道，彼得在之上走着，找着需要连接上自己的那一个位置，回忆着自己的梦境，那个自称物神的神一般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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