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世相（一）

拥挤的小院里人声鼎沸。扎伊尔带着两个女孩穿过人群，径直走进了房子里。

“嘿，别克兰，”扎伊尔大声地用俄语打着招呼，“我把她们带来了。”

“早上好，扎伊尔。”被称做别克兰的人从房子的里间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扎伊尔，又将目光投向两个女孩。

斯维塔和叶卡捷琳娜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们穿着袍子，带着头巾和面罩，背着背包，只各自露出一双瞳色不同的眼睛。别克兰打量了她们好一会儿，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感到满意。

“您就是库图姆先生吧。”斯维塔毫无感情地问道。

“是的。”别克兰回答道，“早上好，两位姑娘。你们的情况，扎伊尔已经和我说了。一会你们就上车吧，我会安排好的。”

他大踏步走出房子，朝人群举起右手。

“安静，大家安静。现在你们还有十分钟道别。十分钟后，我们就会上车出发。”

他用俄语、波斯语和吉尔吉斯语把这句话各说了一遍。斯维塔听懂了前两种，但听不懂最后一种。

“好了，扎伊尔，我们马上就出发。”

“那我就回去了，别克兰。”扎伊尔点点头，“姑娘们，再见。”

“再见，谢谢。”斯维塔习惯性地露出道谢时的微笑，但她的笑容被面罩挡住了。过了一小会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们和扎伊尔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道别的，只是目送着他再次穿过人群，最后消失不见。从现在开始，女孩们的身边再次没有了任何她们认识的人。

叶卡捷琳娜抓起斯维塔的手，带着她走进院子，躲在靠墙的地方。四周传来各种语言的声音，斯维塔只能识别或是听懂一部分。她看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周围，实际上则是在统计说各种语言的人数。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一到，别克兰就开始赶人。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稚嫩的童声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意。斯维塔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起来，一家四口正在分别。年轻的哥哥带着年幼的妹妹要离开这座城市，他们的父母则留在这里。

“很快的，等你和费尔到了那边，我们就过去找你。费尔，照顾好你的妹妹。”

“我会的，妈妈。”

“爸爸妈妈再见！”

“再见。”

这对兄妹的父母就和其他送别的人一起离开了院子，留下他们和一小包行李。院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一辆带篷的货车随即开了进来。

“所有人都上车！”别克兰和另一个蓄着胡子的男人开始在院子里大喊起来。“快点！”

所有人开始挤向货车，生怕动作慢了就上不了车。斯维塔和叶卡捷琳娜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超过了不少人。在她们爬上货车时，车里还有很多位置，于是她们抱着腿坐在了角落里。不断有人上车，车下混乱的情况也逐渐得到改善，当最后一个人爬进车厢时，车厢已经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了。各种声音和气味混杂在一起，纵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斯维塔还是皱了皱眉。

刚才的那对兄妹就坐在她们旁边。为了获得更大的空间，哥哥朝旁边挤了挤，略微伸开腿，把妹妹放在了自己的的腿上。他这一挤，挤到了身边包括叶卡捷琳娜在内的不少人，于是争执产生了。

“挤什么？这是老子的地盘，滚远点！”

“就是，挤什么，两个小屁孩而已——哎呦！”

说风凉话的人全被那个叫费尔的男孩揍了一通。嘴架上升为“武斗”，在狭小的空间里，三个人扭打了起来，嘴里语速飞快地骂着什么。

突然，被哥哥保护在后面的妹妹被一个人踢了一脚，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打！”男孩仿佛失去了理智，拳脚也更加用力了。“我叫你打！”

“打人了！打人了！”其中一个人似乎被打怕了，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希望引起蛇头的注意。很快，别克兰就出现在货车的后面。

“都不想活了是不是？谁再动手，我就把他从货车上丢下去！”别克兰怒吼道，“都给我消停点！”

听见了警告的几个人不情愿地停了手。别克兰关上货车车厢的门，车厢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没事了，蒂亚……”斯维塔听见了旁边男孩的低语。货车的发动机开始轰鸣，小女孩也逐渐停止了啜泣。

“哥哥，好黑啊……“

“没事的，蒂亚，忍一会儿，我们就到地方了。”

在黑暗中，斯维塔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她摸到叶卡捷琳娜的手指，于是在指关节上敲了三下，表示自己在听。

叶卡捷琳娜缓慢地敲击着斯维塔的指关节，过了好一会才表达出一个详细而完整的句子来。

“这个人好能挤……”

斯维塔顿时有些后悔——应该她坐外面的。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换位置显然不太现实。不过，不能换位置并不意味着她束手无策。

“挤回去。”斯维塔发出的指令简洁而干脆。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扶住叶卡捷琳娜的腿，准备提供一些帮助。

果然，年轻气盛的男孩立即表达了他的不满。斯维塔放在叶卡捷琳娜腿上的手能明显地感觉到腿的受力状态：男孩又挤了回去，一时间拉锯战就这样开始了。

斯维塔虽然能听懂不少波斯语，但自己说起来依然不是很流畅。现在，这些人都在说波斯语，斯维塔只能试探性地用上俄语。

“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挤了，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拉锯还在继续，男孩似乎听不懂俄语。

“挤不动了就打他的腿。”斯维塔只能继续下达指令，“他会怕我们的。”

叶卡捷琳娜照做了。男孩费尔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挥动拳头，向叶卡捷琳娜的腿砸去，却不料砸在了斯维塔的手上。

“如果你想要妹妹以后没人照顾的话，最好不要这样做。”斯维塔冷冷地说出一句波斯语来。她的“照顾”用的是“治疗”一词，她希望这个血气方刚的男孩能听懂。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做第二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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