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老话说得好，乘火打铁，乘水和泥，乘天晴修屋顶，乘这个机会，站牢北京，要想真稳定下来，首先就得给直属领导一个守时的好印象。朱三峰拎着电脑包急得满头汗在过道里蹿，初来乍到，他一激动迷路了是在所难免，可他还不好意思开口问。反而像个皮包公司的推销员，在前台处来回打转，绕了七八回，仍没找到陆总说的会议室到底在哪，高高的前台上也看不见人头，干脆靠着大门口的框边，蹲地上呼呼喘气。

任由朱三峰在公司里游走“观览”，人力部的在人力部坐着，行政经理在行政经理办公室坐着，前台的在前台后面补妆，都不吭声，朱三峰这么大吞吐得喘气，各位却都当他是空气一样。

“来，来，你是小朱吧，跟我去会议室吧。”大门外风尘仆仆来了一老头，把朱三峰给解救了。他带着朱三峰在“迷宫”里七扭八绕，好不容易找着一间没上锁的会议室。

进门坐下，口干舌燥的朱三峰还没晕乎过劲来，对面的领导开门见山了：“你是怎么想的，今天要是面试没过准备怎么办，有没有想过实在不行大不了离开北京？”

乙奎，文艺部总监，年近七十，心态倒是活泼，单位不返聘了，他墙里开花墙外香，跑到北京漂着。仗着以前单位的公家名头还算是叫得上牌号，成功进了R.P搞搞文宣，从集团文宣顾问，到特聘文艺总监，名头是越叫越响，他也是感觉飘飘乎的，只是没想到盯着文艺总监的名头不过是叫他亲自动笔写点长篇宣传，这让乙奎心里上一时难以适应，顾问顾问，是让人来张嘴就问他的，怎么现倒是反过来了，要他干些费脑子的苦活儿呢？念着家里老老少少三亲六故都拿他做自家儿孙的榜样，“嘿，老乙搞了半辈子文字，也挣不到两钱，清贫半辈子，这回发了，退休了上北京发财了，还当领导了，这世道怎么说呢，总有人踩上狗屎运，真是老天不开眼啊！”就冲着这帮家伙酸溜溜得骂老天爷，他就得咬牙坚持着，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北京啊。

乙奎一上来就对朱三峰刚被捧上天的自信心猛力加压，是要让他也尝尝小媳妇的苦，没有吃过苦，哪知芳草甜啊。

朱三峰心里有一点吃惊，气还没顺过来，胃又给人提到了嗓子眼。

朱三峰：“老总，那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觉得成事在人，‘只要想干，坚持干，就一定能干成，没什么好怕的’。我来之前就想好了，不在北京闯出个名堂绝不回家。”

乙奎翘着二郎腿，两只手悠闲地揣在裤兜里：“年轻人就是要有自己的主见。小朱，记住了，任何时候，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做，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决策，能独立判断做选择才叫长大成人。十年前，我来北京，家里没一个同意的，谁都来劝我：‘干嘛想不开啊，跟自个家门前打打太极买买菜那多好啊；退休了帮着带带孙子，吃喝都花子女的钱，享享清福不好吗’；‘年纪一大把了，还费那劲跑这么远，那么遭罪图什么？’；‘北京是大，可再大跟咱也没关系，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办？’；‘你一外地的，去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别人随便掀一个浪花就能把你打回原形，年纪一把了还折腾个啥？’；‘北漂不是谁都能当，你去肯定得碰壁’；‘几十年在体制内捧着铁饭碗舒服惯了的人，到北京吃不了苦，到头来还不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老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费那个劲儿？’说到底还是把我当成给他们看孩子的免费保姆了。我啊，这前半辈子都浪费在机关里了，就是为了儿女们能有了安稳舒适的生活，老了老了，他们还不放过我。”

朱三峰心里波涛汹涌，这么大领导，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讲这么隐私的事，这是没把我当外人啊！想到这，朱三峰嘴里更是没看闸的。

“这也太自私了，为了自己过得舒坦就不管亲爹的感受啦，老总，这事您一点都没做错。子女都大了，有能力自己生活了，更不应该捆绑父母为自己做牛做马，‘做人贵在问心无愧’，您绝对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我要做什么还用别人来管吗，我自己就能全权做主我自己的人生，朱三峰很快从乙奎身上学到了当“北漂”的第一条行为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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