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另一端的繁荣

“这里是英国吗？”

哈特对此保持怀疑态度，但对于这个从懂事起就在北美大陆生活的孩子来说，现在能够依靠的反而是自己不知道准不准确的直觉。至少在自己的双脚过去几十天之后久违的踏上大陆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有一丝不对，也许是自己多疑，但心中的这股违和感还是让自己忍不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抱歉啊，小子，这里还真不是英国。”胡子邋遢的船工大叔刚刚停船，抛锚之后便第一时间拿出了酒瓶，完全不像是道歉的样子。“这里是里斯本，我们会在这里停上一周，然后再去往普利茅斯，然后你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呢？”重要的不是在这里停多长时间，而是哈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才是最让他感到生气的地方。

“小屁孩说话别太冲！”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酒，这才没过几分钟，船员已经是一身酒臭，可能是自己本身就带着臭气吧。“我要不是看在华盛顿的面子上，我都不会载你，赶紧给我滚，想睡的话你只能睡仓库，这没什么能给你的东西，船客的东西有本事就偷，但你要是偷吃仓库里的柑橘，我就把你手打断！”

谁会住在船上啊？跟你们这群酒鬼一起扯皮咸蛋？到时候别酒劲上来一把火给船烧了！一个中指表达不出来哈特利斯的心情，再不爽自己也只能承认，如果没有大人们的帮助，自己连美洲大陆都出不去。10岁的孩子只能作罢——

“到……英国了吗？”

刚刚打开仓库门，一个阴暗的身影蠕动了一下，在角落里发出惊恐的光芒，好像是在确认进来的人是谁，很幸运，是那个再熟悉不过，陪自己在仓库里度过几十天的矮小身影。成堆的箱子缝隙中，爬出一个身材矮小，衣衫褴褛，面孔已经被头发遮住了的孩子，手上黏黏糊糊地沾着红色的液体，估计是偷偷吃掉了放在箱子里的番茄吧。

“没有，现在是在里斯本，一个礼拜之后才会起程前往普利茅斯。”哈特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想要在杂乱的仓库中找到自己许久未穿的那件大衣。

“啊……”那个孩子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双手在自己的脏衣服上来回蹭了蹭，一起在仓库里翻找了起来。

“但对你来说都没差吧？”哈特的动作停了一瞬间，看了一眼那个寻找东西的笨拙背影，本来紧闭的嘴唇还是慢慢分开：“想要逃出在北美被卖做奴隶的命运，才逃到船上偷渡的你，现在应该已经达成目标了，你自由了。”

哈特的内心冷笑一声，对于在北美以乞讨为生过了好几年的自己来说，这种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当奴隶，可要比在大街上流浪好多了，如果不是自己运气极好，碰到了同为流浪者组织起来的团体的话，那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孩子为了活着又能做到多少？先不说自己，就面前这个一时兴起决定偷渡的女孩子，如果运气好，碰上了个“喜欢”自己的奴隶主，那自己的生活那就大不一样了，在这个女性没什么权利的时代，哈特有的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变成女性，总感觉会多出不少捷径。

但这些话哈特都没有说，自己只不过是别人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人家有人家自己的选择，自己没有权利去说什么，万一走错一步，还有可能反而被别人记恨。

“这样就好。”

女孩最后都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终于在箱子的缝隙中找到了自己的大衣。

这几箱子里面装的是鱼吧？刚刚套上衣服的哈特利斯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割下来，一股鱼腥味几乎呈排山倒海之势冲自己扑来，但这大冷天的又实在没办法，到最后还是皱着眉头穿上了。

“我要去地上看看。”哈特摸着自己腰间的小包裹，里面有着北美的那些朋友给的几枚金币，在欧洲，这东西算是硬通货了。“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在这仓库里待着也行，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

自己其实还好，所有船员都知道哈特的存在，毕竟是大陆军司令亲自介绍上船的，都会觉得这个打扮乞丐，一条胳膊不好使唤的臭小子有些门路，所以能够时不时来甲板上走动一下。但那个奴隶女孩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偷渡客，如果被发现，被直接丢下船去可能还算是好结果了，别说是来甲板了，就是出这个仓库门都是提心吊胆的，哈特看了一眼角落没有箱子的角落，那里还有一股屎和尿结合的臭味。

“我、我也……”

女孩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够从头发中的缝隙中看到她那双蓝色的眼睛，这里可能是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反射的原因，哈特总感觉她的眼睛中，散发着奇妙的光芒。

“好吧，毕竟也是早晚的事。”哈特随手一甩，用来盖箱子的麻布被披到了女孩的身上。“跟着来吧。”

“但是……”女孩似乎还有些犹豫。

但哈特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推门而出，看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女孩还是把麻布包住全身，像是战场上冲锋的士兵一样，带着决心第一次冲了出去。

“哎？哈特利斯，你身后那是谁？没见过啊？”

刚才的大叔现在已经醉眼蒙眬，倚在船柱上七仰八叉，吃力地抬着手指，指着那个已经害怕到缩成一团的女孩。

“啊？说什么呢？”面对如此危急，哈特不惊反努：“华盛顿先生不是说的吗？我们两个要去英国，这就忘了？酒喝多了吧！”

“是吗？哦——”大叔胡乱摆弄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摇晃着的大脑看着像是在思考，但实际上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没过几秒，他便再次喜笑颜开手举过头顶：“哦哦，记错了，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然后便继续跟其他船员喝在了一起。

女孩的眼睛中充满了崇拜，但哈特的内心却满是无奈。

酒这玩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哈特暗自下了决心，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这种东西的！

* * *

这个时候的里斯本，还真的没有北美大陆那边冷，虽然还是能够感到寒风徐徐，但至少不会被冻到牙床颤抖。刚刚下船的哈特也不禁露出了余裕的笑容，对于已经衣衫褴褛在北美生活过几年的自己来说，现在这个温度简直就是小意思，完全不会觉得冷啊。

现在已经是大概下午4点钟左右，街上依旧还是热闹非凡，作为航海大国葡萄牙的首府，其港口自然是人流攒动，人们在这里进行贸易和出行，有穿着朴素的男人，也有身着华丽的女人，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者，也有浑身壮硕的力士。有人在附近发传单召集船员，有人掂量着手中的工资，准备去附近的酒馆畅饮，有面相很明显是来自于更加遥远大陆的人，也有肤色与周围人不同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交织在一起，文化的往来也让这个昔日的航海大国依然有着成就“日不落帝国”野心的资本。

感觉，跟北美完全不一样啊！哈特也是第一次来到如此发达的城市，远离了炮火的喧嚣，来到繁荣和谐的世界中心，哈特从未想过世界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眼睛似乎已经装不下眼前的一切，面对大海都不曾恐惧的自己，现在仿佛就要被这种景象所吞噬一般，双脚甚至已经动弹不得。

这是北美几百年可能都无法超越了的吧？哈特有些自嘲般的笑了。在那边还在为了心中的什么东西奋斗的时候，这边已经是这番景象。哈特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如此野蛮的北美，究竟要如何才能超越世界中心的欧洲。

“走吧……”

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呢？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到处旅行，父母又是雷蒙德的随从，从自己记事起开始，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或许自己是英国人？或者自己是北美的人？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不知道的地方的人？这些东西对于从前的自己来说不重要，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没必要。

“你见过这样的场景？”

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面无表情的走在大街上，哈特利斯眉头一皱，竟然有点不爽，自己刚下船被震撼到了，这个小姑娘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相信！

“嗯。”女孩有点害怕的点点头。“在我被卖走，带到船上的时候，见到过。”

“哼。”听到回答，哈特笑出了声。“这样啊。”

在这片繁华的背后，又有多少黑暗在其中呢？不，应该说，眼前如此繁华，又有谁会在乎背后的黑暗呢？

“先找个休息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好不容易下船来了，自己才不想继续睡在仓库里呢，更何况，那群混蛋船员，喝起酒来大喊大叫，能不能睡觉都是问题呢。船上的游客们也纷纷下船，有说有笑，留在船上的，也就只有等待第二天检查和贸易的员工们了，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欢乐时光，是可以正式下船的明天。

“休息？”

“对啊，休息。”

哈特利斯摸了摸腰间的金币，像是在复读一般。这一路上也基本上不会花什么钱，找个好地方睡一觉，如果能洗个澡那就更好了，完全可以算在正常开销之中。对自己节约不是错，对自己好就更不是错了。

“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受到惩罚！‘神子’会降惩罚于你们的！”

在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哀嚎。一眼望去，在港口各种各样的人群之中也是十分显眼的，一名身穿黑色长袍，手持书籍的中年男性，被几个手持火枪，看上去是士兵打扮的人带走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那个人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灾难将会来临。”“疯了吧？”“应该是的，看衣服也不像是正经传教士，假扮骗钱的吧？”“活该被抓！”

看样子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情呢，哈特叹息着离开。想要金钱和名誉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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