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已经黑了，但我还得花二十分钟慢慢地坐公交车回家。

看着窗外匆匆飞过的美丽城市夜景，那无数华灯的暖光将这一方世界充填，我的思绪又不禁飘向远方。

记得以前的晚上，都会跟父母一起出来散步来着，沿途还能看到不少狗主人带着自己的狗子出来遛弯儿。我仍记得那只每次都能碰到的，叫做“蓝莓”的浅棕色阿富汗猎犬，那一身细腻柔软的长毛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上两把。也是很怀念啊。

不过很快地，公交车就已行驶到了我该下车的目的地。我背着书包落足到地面。尽管夜里温度稍降了些，但还是有些闷热，特别是胸前平白无故多了一件内衣，把汗水都捂在里面了，在这样的夏季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两天一夜过后，已经只剩下23%的电量了，不过因为教室里不允许使用手机，我也没什么机会仔细地翻看手机里的内容。

还是先回去把电充满吧，我这样想道。

但我站在远处，看着那如星点般的阑珊灯火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回头望向与家相反的方向，犹豫了一下。

……

我努力想要找寻那已经快要被淡忘的记忆，想要回想起老爸曾经发现毛豆的那个小巷。

尽管时间线已经对不上了，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去看一下，离家也不太远。

大概是属于我的执着吧。有些东西，一旦被烙印在心中，便无法被轻易割舍。

但当我微微喘着气小跑到那个空荡荡的小巷口时，里面只有一条被昏黄灯光照亮的长形道路。我轻轻地喊了一声“毛豆”，没有任何回应。

希望落空，我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想要等待什么，也许是，等待那个尚存于记忆之中的熟悉的声音，能够回应自己。

巷口的吊灯闪了又闪。

而一个大妈突然从我身旁经过，将我吓了一跳，忙从巷口让开。大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又提着手里的东西继续向小巷里走去。

我回过神来，在这样的夜里，只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蛐蛐儿叫声。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晚了一会儿了，于是我才整拾了心情，不舍地离去。

毛豆，是在我大学快要毕业那年的春节里，最终死去的。

……

走到家楼下，我抬头望了眼自家装落地玻璃的客厅，淡黄色的灯光透着窗帘照出来。我开了单元门，走上五楼，用钥匙打开家门。

见客厅里没人，我便喊了一声，“妈！我回来啦。”

听见我的声音，老妈这才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戴着胶手套，应该是在打扫卫生。

老妈把沾着水的手套取下，帮我把书包接过去，又掂了一下，颇有些埋怨地说道：“怎么带这么多书回来？累不累啊。”

“嘿嘿……”我俏皮地笑了笑，一边把鞋换下来。

“你这丫头，傻笑什么。今天还有没有不舒服？”老妈说着，一边帮我把书包放到我房间去。

“没有啦，已经完全好了。”

“天气热，等会儿记得洗个澡再睡。”老妈一边嘱咐道，一边把橡胶手套重新戴上。

“嗯嗯。”我回应着，跑进自己房间。

……

洗完澡，我坐在书桌前看书。头发吹干后就任由它披在肩上。

我把剩下来的作业做完，又在手机里翻看着新闻，似乎是想要找寻一些时光的痕迹。

但时间很快便已经过了十点半，我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将身子扑到柔软的床上，伸展开来。

“嗯~”

我喜欢夜晚独自在房间里的安静时光，这样“夜入无声独倚坐，窗含桂魄路人聒”的意境，总是能引人遐思。

我偏过头看着卧室门的方向，便又从床上爬起来，溜到门边，轻轻地打开一条缝。

老妈打扫完厨房后，就回卧室了，客厅里的灯也被关掉，外面变得黑漆漆的。

其实我挺怕黑的，因为总是幻想着可能存在于阴影中的可怖鬼物。但我却又因此而感到慰藉，因为有它们在，我才不会感到孤独。

不知为何，总觉得家里变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今天是星期五，我记忆中的星期五，是在一周的工作后，能够开始得到休息的折点。

我又想起老爸，那个虽然严苛，却总是笨拙地表达着爱的男人。从小，老爸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很严厉的，或许是因为小孩子都比较调皮，在一次打骂过后，我就被吓怕了。

父母的爱也许是世间最难以衡量的，可能身居其中，反而无法感触，但当你回过神来时，便会发觉这份依恋是无法割舍的。

但是现在，我把卧室门完全敞开了，客厅里的黑暗低语着，吐露着我所不知晓的语言。

老爸他到底去哪了？

如果真的是出差的话，那么为什么从昨天到今天，老妈都没有提到过，也没有过老爸打回来的电话？并且，我体育课晕倒的事，老妈是一定得告诉他的吧？毕竟……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感觉大脑里一片迷茫。为什么有关于老爸的事，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头好痛……

明明其他的事情，只要在接触到，或是意识到时，属于女孩身体的记忆就会从头脑之中冒出来。但唯独，我却想不起来，老爸不在家的原因。

明明想要问老妈的，但是——

该怎么开口问？问这种问题会显得很不正常吧。

我再一次看着房间里的陈设，那一丝一毫的变动，都让看似微不足道的陌生感与疏离感在我心中无限放大。

纤细白皙的手臂伴着暗淡的光线映入瞳孔。

好累。

蜷缩在床上的我，连带着头颅都开始昏沉，整个人像是陷入无尽的黑暗一般，只从心底里涌出一阵阵无端的酸楚，让游离在眼眶之中的晶莹泪水滑落下来。

“毛豆……”

……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第二天早上了。迷糊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台灯还亮着，但是很想继续睡，我也没去管。

等到老妈过来的时候，才给我把台灯关掉了。

尽管是周六，但老妈还得上班，因而我只在半梦中听见一道关门声。

我蹙着眼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把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便照进来，驱走黑夜遗留下来的残烬。

打了个哈欠，走进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一觉过后头发变得有些杂乱的女孩，我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拿起梳子理起头发来……

十点钟的时候，奚雨打来电话，告诉我到新南广场汇合。

约了奚雨逛街的事已经通报过老妈了，因此她也给我留了钱，压在饭厅桌的水杯下面。不过，我大概不准备用就是了。不想乱花父母的钱，而且本来也没有想买的东西。

六月下旬的天气逐渐变热了，但打开衣柜的我，却下意识地排除了那些凉爽的短裤和裙子。

不过仔细想一想，对此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只是——

犹豫半天的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长裤。

还是慢慢来吧，突然要让我穿裙子出门，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安……

于是，几乎是和昨天同系穿着的我，检查着出门必备的装备，手机、钱包，还有不能忘的纸巾。

果然还是得带一个包吧，东西有点多，都放口袋里的话，沉甸甸的不说，看起来还怪怪的。

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我”之前一直是带一个小巧的黑色双肩包的。我从衣柜里把它拿出来，上面还挂着一个布偶北极熊吊饰。

还……还挺可爱的。

脸上微微发红，我把东西都放进去，换上一双小白鞋，便出了门。

坐公交车来到新南广场，在路口对面就看见打着阳伞的奚雨了，她也看见我，我们便互相招了招手。等到人行道的绿灯亮起，我才随着流动的人群一起走过斑马线。

“不好意思，因为有点堵车，所以来晚了。”我歉意地解释道。

眼前的女孩穿了一件可爱系的白色印花衬衫，下摆扎进牛仔短裤里，露出两条光洁漂亮的大腿。

“没事没事！时间还早呢。”奚雨笑着牵过我的手，又疑惑地问，“阿柳没带阳伞吗？”

“诶，阳伞？”我愣了愣，然后便想起来放在书桌旁的那把小巧太阳伞，好像女生出门都得带遮阳伞来着。不过不能怪我，以前都不带的东西，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不过阳光好像也并没有太热。

“阿柳真是迷迷糊糊的，也不怕晒黑。那我就勉强把庇佑分给你一半吧嘿嘿！”奚雨挽过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伞荫里面来。

贴得好近……不过，倒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说起来，变成女生后，对女孩子之间的亲密，也并没有特别抵触。相反，还有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而且，能够有奚雨这样的好朋友，是很令人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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