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呢？”

镜柯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那是时间和至高铁律给他留下的印记。

又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

“没有。”

他扬了扬手，权当是与老人的告别。

混浊的双眼又重新黯淡下去，挺直的身板再度佝偻起来，老人扶着手杖咳嗽，像是要咳出多年的顽疾，又像是要祛除内心的创痛。

身心俱不得治。

实为可悲之人。

“喂——您搞定了吗？”沙木在阁楼上一边双脚颤抖一边大声呼喊着。

“搞定了。”镜柯示意菲利普先一步上楼，“这个老人放回去，剩下的人你帮我带到圣保罗，寄存在我名下的房子里。”

“呃？这是人质呢？”沙木不明不白地摇了摇头。

“等等。”

老人忽然叫住镜柯，然后更为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我问你，安娜还好么？”

“所姆还好么……？”

“我问你……”

镜柯转身看向这个老人，他已经单膝跪在地上，相必刚才的心力交瘁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

他盯着老人看了许久。

然后转身离去。

裙摆掀起腐臭的味道，他的瞳孔之中，那点猩红已经侵占灰的所有领地。

如果有人能够此时靠近一点镜柯，就能发现他的手在颤抖着。

“我问你啊！安娜呢！？”

“所姆呢？”

“当时是你和我说的……他们没事。我们反抗军离开你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

镜柯伸出手堵住了耳朵。

“你这个背叛者！你……咳咳咳咳……”

在老人一连串的话语之下，镜柯终于转过身来，菲利普•李斯本对上那双盛满猩红的满月，忽然再也说不出话了。

“说够了吗？”

铁质的冰冷在话语之中扩散开来，菲利普被那气势压的一个激灵。

“菲利普大人，请记住一点。”

“我救了你们，我是在给予你们恩赐。”

他从腿上的绑带之上解下另一把刻痕，狠狠地丢到菲利普的面前。

“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就死在这里吧。”

利刃状的刻痕散发着晕染开来的泛光，外部的光线好巧不巧地在此处投下一束，造就了光影之下的杀机暗藏。

“……”

菲利普可以看出，面前的少年生气了。

但他将愤怒包在自身的躯壳之中，不露分毫才使人胆战心惊。

自己真的认错人了吗……

曾经反抗军的军师，一个几乎指挥了反抗军前期所有战斗的神秘人物，在反抗军对洛伦揭竿而起的时候，“军师”第一时间找上了反抗军。

军师对他们提供了帮助，稳固了反抗军的阵脚。

仅仅一个月，反抗军便与洛伦在皇城之外分庭抗礼。

但是一月之后，那个神秘的军师就消失了踪影。

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有人猜测是因为反抗军主张进攻皇城直取洛伦人头 而“军师”极力反对。两派僵持不下，军师在愤怒的旧王国人的“为什么不直接去杀了洛伦”的声讨之下孤立无援，所以才一走了之。

最后一次听取军师的命令，是使用萨拉曼达攻击了皇城。

但是反抗军错了。

没有了军师，没有了那个他们声讨的背叛者，他们的势力日渐缩水——本以为凭着旧贵族的金钱和声望，维持一个反抗军是绰绰有余。

但是现实给了他们重创。

五年间，原本对洛伦造成极大伤害的反抗军已经累累如丧家之犬。

现在已经成了新贵族们的提款机器。

只要抓一个旧王国人，他的同伙必将会奉上巨额赎金。

“旧王国人是会为了情义倾家荡产的傻子们。”这句话在科林普罗斯内流传已久。

反抗军早已沦为笑料。

老人想要抬手整理干净自己的胡子，却发现手足早已僵硬无力——他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阿尔上来架起他的身躯，他垂下的手来回晃动，使他看起来像是个机械的提线木偶。

他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

…

…

…

黑猫趴在镜柯的肩头，表情是人性化的落寞，它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镜柯的长发。

“你怎么了，”镜柯伸出手指挠了挠猫的下巴，猫似乎觉得有些不习惯，于是变扭地扭过头去。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坏人，不累吗？”它懒洋洋地晃着爪子。

镜柯无奈：“我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吧。”

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平日里他总喜欢将手**口袋，但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简直就像是演了一场《辛德勒的名单》一样的感觉啊。一面又要去假装坏人应付高斯，一面又在干着拯救他人的事情——”

“好吧，其实，我没有那么伟大呢。”

黑猫又一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镜子，你太激动了，平时你是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的。”

“你给予他们的条件虽然不能说是好，但是比起从洛伦手中保护旧王国人起来，这些条件实在是太过于微小，所以才会被那个菲利普抓住一丝端倪啊。”

黑猫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试探：

“你还没有放下吗？安娜的事情……”

“所以见到安娜的父亲——见到菲利普，你才会心生愧疚？”

它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你可以把自己表现的友善一点的，这样那些女人和小孩的眼底也不会有那种异样的仇恨——只要你换一种说法，或者是给他们再优厚哪怕一点点的条件。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么？”

“弥赛亚！”镜柯冷冷地打断了它的话，弥赛亚一下子语塞，悻悻地缩了缩脑袋。

“你觉得给一个乞丐那么多优厚的条件真的是好的吗？”

“那些反抗军现在就像是乞讨的乞丐，要是对他们太好，他们就会觉得乞讨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他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在沙木奇怪的目光之中向楼顶走去。

“我不需要这样的反抗军。”他说。

“只有他们不想再乞讨而爆发出力量，才有资格成为我的棋子。”

“听上去很中二吧，但那就是事实。”

白奇一脸担心地守在门口，看到镜柯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镜柯你没事……”

他看见了镜柯难看的脸色，有些奇怪地发问：

“很难对付……么？”他觉得混沌并不会很多，最多是威胁到沙木这种普通人的地步。

镜柯报以他平淡的目光。

“是的，白奇先生……”

“人类真是些难对付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