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被遗忘的黑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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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大洋的一隅，无人亦无名的荒岛。

　　岛上的土地全部被厚厚的一层砂石所覆盖，然而这只是表象，在那些坚硬的砂石下面，掩藏着某个可怕而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一间宽广得仿佛足够把一整个国家的人全都容纳进去的巨大大厅，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明，全部被无边无际的漆黑所笼罩。

　　而这间大厅的地板上铺着的并不是光洁整齐的大理石或者柔软温暖的地毯，而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骨灰，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灰白色的荒漠一样，那曾经的生命所遗留下来的残骸却会让人不寒而栗。

　　但最为糟糕的是，夏尔和辉夜本以为早该空无一人的这座地下坟墓里，竟然还有着第三个人的存在。而这个人完全就不给两人解释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剑刺过来——

　　“可恶，这家伙到底是有多大的力气啊！”

　　夏尔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将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利剑给招架住，随后他又将手里的弯刀猛地往前一推，这才总算是把剑尖给推开了。

　　他本指望能通过这一下令与他角力的对手一瞬间失去平衡，这样他便可以趁机冲上去给那家伙来上几刀。但就在他一个踏步准备转守为攻的时候，却恍然发现方才刺过来的长剑竟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害得夏尔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转头望向此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的辉夜，但辉夜似乎也不太敢确定，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奴家并未看清那把剑来自于何方，但奴家方才似乎看见那把剑被使剑之人给收了回去。”

　　“那，你看清楚搞突然袭击的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在这种敌暗我明的状况之下，夏尔根本不敢松懈，因此他一边摆出防御架势，一边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前方开口询问辉夜。

　　“不，那人似乎很小心，始终将身体隐藏于‘魔法之光’无法照亮之阴影内，因此奴家并未看清楚其具体相貌。”

　　“不过理论上讲，那人刚才被我顶撞了一下，应该已经失去平衡了才对，但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收起剑来撤退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总该不会是鬼魂在作祟吧？”

　　“奴家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毕竟奴家已经感觉到了生者之气息，只不过这气息与一般所见之人类有些迥异罢了。”

　　“与一般人类不同的气息……”

　　夏尔依旧双手擎起弯刀，竖起耳朵、瞪大眼睛，靠着微弱的亮光和声音，警惕地四处搜寻着躲在暗处的袭击者的踪迹，

　　“又是非人类，看样子这次还真是碰到麻烦事了呢。而且总觉得帝国的这个排斥非人类种族的政策基本上没有起到过什么积极作用，反而净是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了呢。”

　　“毕竟，被无端压迫与驱逐便会心生不满，不满会孕育仇恨，仇恨又会生出报复，最终往往会走向无可挽回之糟糕事态，但这一切亦是当初制定下如此法度、并且三百年间从未想过将其废除之帝国咎由自取，汝不觉得是这样吗？”

　　“确实有点活该的感觉啊。”

　　夏尔说着，将视线瞥向身旁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辉夜。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细小却又蕴藏着危险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咻！咻！

　　沙沙！沙沙！

　　喀啦！喀啦！

　　听上去就像是长条状物体挥舞的声音与金属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给揉到了一起，根本听不出来对方究竟在干什么——总不能是举着一根上面串满薄金属片的棒子不停地空挥吧。这找不出头绪的线索让夏尔一瞬之间有些迷惑，而就在这当儿，奇怪的声音开始绕着他和辉夜两人的周围缓慢转圈，同时距离在渐渐拉近，对方似乎正在试探他们的反应。

　　就好像一位从暗处一边观察一边悄悄接近猎物的老猎手似的。

　　夏尔虽然还是无法判定对方的具体方位，但他大概清楚袭击者的意图——偷袭的第一要义，就是要趁对方疏于防备的时候对其背后发动攻击，毕竟后脑勺上不长眼睛，而且万一偷袭成功，还会重创对方，就算偷袭失败，到时候也能够在对方转身试图反击之前全身而退，可以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基础中的基础。

　　于是，夏尔装出一副只顾盯着正前方而不顾身后的样子，背地里却悄悄对辉夜耳语：

　　“（小心背后。）”

　　“（了解。）”

　　辉夜不被人察觉地微微颔首，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她已经领会了夏尔的意图。随后她举起那把寒碜的扫把，也学着夏尔的样子，故意一脸紧张地猛瞪着有魔发光源照明的前方的空气，装成一个根本不懂战斗原则的新手。

　　既然对方有意要寻找他们两人的破绽借机偷袭，那么夏尔大可以故意将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换言之就是在他的眼前摆上一块香喷喷的诱饵，专等他上钩。对方虽然躲在暗处，可以借助地利优势不断地偷袭和骚扰他们，但他的优势仅仅是建立在对方二人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以及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的基础之上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万一这两个人摸清楚了这里的状况，他的优势便将荡然无存。更何况，他面对的毕竟是两个人，一旦自己的伎俩被识破，想要一对二堂堂正正地打赢的话，恐怕还是需要相当的本事的。

　　这样一来，即使夏尔明摆着是设了个陷阱等人中计，但对方面对这种久拖下去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的状况，估计就算明知会中计也不得不放手一搏了吧。

　　毕竟，在双方第一次的交锋之中，夏尔以自己的行动向对方传达了“我既可以防御住你的偷袭，也能够在正面角力的时候打败你”这样无异于强者宣言的信息。这样一来，对方想必会因此陷入焦急当中，甚至还会出现判断失误或者鲁莽冲动的情况——而这正是夏尔最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当听到那仿佛响尾蛇正在地面蜿蜒前进般的声音渐渐绕到自己身后的时候，夏尔在心里暗暗地摆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看来对方最终还是无法容忍他的公然挑衅，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他事先设计好的圈套里。夏尔继续摆出一副认真注意着前方风吹草动的大意模样，同时找机会悄悄地对辉夜说道：

　　“（注意，鱼已经上钩了。）”

　　“（了解。）”

　　“（到时候可要给舞台上添点灯光哦。）”

　　“（了解。）”

　　辉夜稍稍点了点头，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既然对方敢在识破这个陷阱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主动中计，就说明了他很可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至少不会像个杂鱼一样轻易就被夏尔给解决掉。而如果真的出现了夏尔无法应对的突发状况之时，她也必须随时准备出手相救，毕竟自己刚才因为一时大意而差点丧命，欠下的人情就该好好还回去才是。

　　两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对方出手袭击自己的背部了——

　　刷！

　　那是高速前进的剑锋斩开空气时发出的摩擦声。

　　夏尔和辉夜迅速转身，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

　　“你以为我会傻到就这么直接中你的计吗，人类？！别太小瞧我了！”

　　“你才是，你以为我会傻到连你将计就计的方法都猜不出来吗，白痴？！”

　　铛！

　　在身体转到一半的时候，夏尔又以几乎足够让脊椎骨**好一阵子的力道猛地转回身去，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刀尖向下放于身侧的弯刀也借着旋转身体的劲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刀刃狠狠地迎面撞上了袭击者手中利剑的剑尖，那剑尖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灰溜溜地坠落地面。

　　随后，夏尔赶在那剑尖溜走之前，往前踏出一步死死踩住了那片锋利的金属。

　　“什——”

　　“哼，你以为我看不见你人在哪里，就无法判断出你的动向来了？”

　　夏尔一声冷笑打断了对方的惊呼，上半身猛地转向后方，右手笔直伸出，刀尖直指自己身后那片混沌不清的空间，

　　“我之所以设下这种看似拙劣的陷阱，就是想让你以为可以将计就计而对我们主动发起进攻，否则如果你真的铁了心的要藏在阴影里的话，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这的踪迹，这样岂不是很麻烦？”

　　接着，他又给身旁似乎有些混乱的辉夜使了个眼色：

　　“拜托你了，辉夜。”

　　“嗯嗯嗯嗯？哦，汝说的是那件事啊，小菜一碟——‘魔法之光•精装豪华典藏版’！”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夏尔和那位素未谋面的袭击者此时放下了身为互相惦记着对方性命的对手的立场，竟然同时冲着辉夜激动地怒吼了起来。而这一幕正充分证明了“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至理名言，我们从中已经可以看到世界和平的曙光了——

　　伴随着两人异口同声、心有灵犀的高声吐槽，之前被辉夜变出来的那只小型魔法光球迅速蹿上高空，随后猛地爆发开来，发散出无数足以闪瞎人眼的炫目光线，将夏尔的视野粗暴地渲染成了刺目的白色。

　　“呜哇！我的眼睛啊！”

　　夏尔痛苦地尖叫一声，急忙死死闭上双眼，但就算这样，他的眼球依旧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火燎燎地刺痛着，眼泪也开始直打转——这让他想起了两天前的某些不愉快的经历，而这糟糕的回忆又让他连带着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

　　不过，倒霉的似乎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呜哇！眼睛！眼睛好痛啊！”

　　另一个哀嚎声传了过来。

　　由于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因此夏尔并不清楚那个先是被他压制、然后又中了辉夜的闪光弹的家伙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大概还是能猜得出来，毕竟他们俩目前正在遭遇同样的浩劫，发生的状况应该也是一样的——不，既然那人已经在这漆黑一片的地下大厅里待了很久很久，那么他的眼睛对突然出现的刺眼强光的抵抗力应该会比夏尔要低得多，受到的伤害应该也会更重一些才是。

　　最严重的情况之下，那人很有可能就此双目失明。就算能够保住双眼，视力一时半会儿之内恐怕也是根本无法恢复过来的——“双眼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毕竟并不等于“适应了失明的状况”，这样一来，夏尔他们就可以完全制伏他了。

　　于是，夏尔不顾双目灼烧般的疼痛，大声呼唤辉夜：

　　“喂，辉夜，赶紧趁那家伙还瞎着的时候把他给捆起来！”

　　没想到传回来的却是辉夜略带痛苦的**：

　　“唔……是奴家失算了。没想到仅仅是加了‘典藏’二字，这魔法之威力竟然就与‘精装豪华版’差了不知多少数量级，甚至连奴家特制之防护魔法亦无法完全抵消其威力。所以，抱歉啊少年，奴家之双目亦被强光刺伤，如今也是目不见物之状态，汝所托之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也就是说，你自己胡乱放的这个破魔法竟然把自己也给闪瞎了吗？！要不就是三下五除二刷刷地解掉别人的魔法，要不就是傻乎乎地放一个敌我不分的闪光弹玩自爆——这上下落差这么大，我说你这个人果然是有毒吧？！”

　　夏尔不禁仰天长啸，怒火和无奈之情积满胸腔，已经濒临极限，

　　“还有，请你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把还未经过临床试验的原创魔法给拿出来乱用，尤其是身旁还有队友的时候！就算你觉得只不过是‘啊，失败了’这样的程度，但也请给我认真考虑伤及无辜的情况！”

　　“汝啊，‘失败乃是成功之母’这句至理名言汝难道没听说过吗？”

　　没成想辉夜竟然还振振有词地反驳了起来：

　　“如果不是奴家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动手测试那些原创之咒文，又怎会换来如今埃尼斯帝国魔法技术飞跃性之全面进步？因此，奴家乃是魔法文明之奠基人、人类社会发展之大功臣，汝给奴家顶礼膜拜尚且还嫌资格不够，又怎可以责备奴家呢？”

　　“你自己不要命我不管，但你不能逼着我也跟着去送命啊！”

　　“哼哼哼，荣誉由奴家来接受，汝就安心当一块魔法文明之铺路石吧。”

　　“我才不会干这种一丁点好处都捞不着的破事呢！”

　　被辉夜莫名其妙带进沟里的夏尔没头没脑地咆哮了起来，当然由于视力依然没有回复，因此他只是冲着任意方向无意义地怒吼，就像是在发泄怒火一样。

　　而辉夜却始终保持淡然的态度：

　　“放心吧，到时候会在帝国首都为汝立起一座纪念碑的。而且还可以为汝颁发追加之荣誉称号，汝是相当公爵还是将军，随便汝挑就好了。”

　　“但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名誉这种东西活着的时候尚且可以拿来骗吃骗喝、坑蒙拐骗，死了之后有什么用啊？管他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将相，死了之后不都一个样儿？譬如说一位国王，死了之后尸体被制成腊肉——更正，被制成不会腐坏的木乃伊，然后装进宝石水晶金刚钻做成的棺材里，再撇到金碧辉煌、奢华壮丽的墓穴冥宫里面，看上去风光无限，是不是？但是这个国王死都死了，不仅不能魂归大地，一屋子的陪葬品总有盗墓贼们惦记着，还会有些不请自来的考古学者、探险家之流的直接撬开棺材，把这木乃伊给切啊剁啊的搞研究了，简直死后都不得安生。所以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喝凉水，再多的荣誉和金币也都只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自己这条命才真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尔说着说着，不禁就开始滔滔不绝、天花乱坠了起来。虽然每每借题发挥到最后总是会演变成长篇累牍的讲大道理，还往往被薇儿指责为啰里啰嗦，但就算是再废得不行的废话里面也总能提炼出来一些信息——比如说话之人的人格人品如何如何之类的。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非常不希望自己的慷慨陈词被人说成是啰嗦的。

　　不过，根据他这几天的经验来看，这种长篇大论的话语对辉夜一点作用都没有——严格上来说，辉夜这个人基本上就不会听别人说话，因此他倒也没指望辉夜能收敛一下，只是祈祷着她至少不要像薇儿一样总是从嘴里蹦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但在开口之前，辉夜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寻找反驳用的说辞的样子。与薇儿和尼伊不同，辉夜在说话之前经常会进行一番思考——而正是这种经过大脑深思熟虑的刻意犯傻才是最可气的。在隔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再度开口：

　　“那么这样如何——汝尽管放下那些身外之物吧，奴家会替汝保管它们，这样汝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精神之自由与平等了。”

　　“虽然大概猜到你的意思了，但我姑且还是问一句：你把你刚才说的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再说一遍试试。”

　　“把汝之所有财产全部交出来，饶汝不死。”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你肯定说不出什么正经道理来！”

　　“反正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汝将其交给奴家又有何不可呢？”

　　“那可是金钱啊！虽然人们常说‘生命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没有金钱的时候就会面临饿死的窘境，因此金钱可是生活必需品，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那份交出来给你的！绝对不会！”

　　“唉，汝这守财奴。”

　　辉夜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演技，夏尔似乎都已经可以在脑内模拟出她故作忧伤地频频摇头长吁短叹的那副样子了——虽然直到现在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算了，我就先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了——我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视力快点恢复吗？总觉得要是再这么两眼一摸黑下去的话，那家伙就要跑了。”

　　“哼，你就放心吧，该死的人类……”

　　夏尔本想向辉夜抱怨，结果却从某处传来了意外的回答：

　　“托你们狡诈奸计的福，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已经没办法逃跑了。”

　　那是一个低沉而充满了愤怒的声音，来自于刚才还想要刺杀他们二人的那个不明人士。但与二人交手时相比，这个人的气势明显减弱了许多，听上去似乎有些虚弱的样子，估计是受到辉夜的闪光弹影响太严重了吧。

　　毕竟，那个人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之中待的时间太久了，如果受到突如其来的强光的直接照射的话，眼睛肯定会受不了——说实在的，那个什么魔法的威力就连夏尔和辉夜两个正常人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就更别提他了。夏尔他们使出来的闪光战术无论怎么想似乎都是直冲着他的弱点来的，而且手段非常之凶残，怪不得即使处于对自己严重不利的绝境之下，他还要多此一举地特地抱怨上两句呢。

　　不过，抱怨归抱怨，对夏尔来说，如何保证他们两人的安全才是首要事项，因此他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冷嘲热讽，再一次询问辉夜：

　　“我说辉夜啊，就算没办法让眼睛立即恢复，但你总该能变出些什么镣铐啊、牢笼啊之类的玩意儿吧？至少先想办法把这家伙给装起来也行啊。”

　　“嗯……但是奴家所掌握之束缚法术大多具有某种程度之杀伤力——”

　　“好了，你够了，我已经听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夏尔急忙竖起手掌以示停止之意，虽然他看不见辉夜人在哪儿，也不清楚辉夜到底能不能看得见就是了。

　　“咱们跟这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虽然是他偷袭我们在先，但咱们该还手也还手了，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是打个平手。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就贸然跟素不相识之人闹出什么人命纠纷来，因此我觉得你那些不知为何想想都让人后怕的魔法还是省省吧，可千万别再弄出些什么自爆的玩意儿把咱们仨都炸死了，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放心吧，奴家心里有数，下手也知道轻重。”

　　“这句话唯独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没办法相信！”

　　听完辉夜这句拍着胸脯作出的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保证，夏尔的血压又飙升了起来。结果这一愤怒，他的眼睛又开始一阵一阵刺痛了起来，害得他不得不急忙用手捂住突突跳着的、似乎很渴望挣脱眼眶束缚的眼球，这才感觉稍微好一些了。

　　在三天之内，自己的眼睛竟然连续两次遭受重创，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经历了。不过，为了不要让记忆中这种不愉快的故事再次增加，夏尔便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嘱咐起了辉夜：

　　“虽然你的魔法有的时候确实能帮上大忙，但更多的时候反而会惹出不小的麻烦来，我真的都已经担惊受怕够了。所以我觉得吧，剩下的事还是全交给我来办吧，辉夜你这次就不要再出手了。”

　　但他的建议想当然地被辉夜反驳了：

　　“汝还真是个惯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薄情寡义之人呐。”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吗，我只是在认真地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而已。”

　　“哦？难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威胁汝之生命吗，少年？”

　　“说的就是你那些可怕的魔法，别给我搁这儿装傻充愣！”

　　夏尔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不停跳动着，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爆掉似的。现在明明是与狡猾无比的敌人对峙的严峻时刻，但辉夜却偏偏要挑这种时候插科打诨，果然还是因为她受到了薇儿的影响吗？还是说最好把这两个人单独隔离起来比较好一些？

　　夏尔继续思考这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异动，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牢牢踩住了袭击者的剑尖，而现在显然就是这把被他踩住的危险武器正在蠢蠢欲动，看样子是其主人想要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唉，不是说好的‘乖乖待好’的嘛，这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夏尔不禁摇了摇头。

　　而那位身份不明人士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要抽回自己的剑，一边恨恨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听从你这该死的人类的话啊！”

　　说罢，那人握紧剑柄，再次用力一拽，但那把剑却像是被钉到了地面上似的纹丝不动，只是像是在嘲讽主人似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个人似乎十分倔强，感觉他已经使劲扯了七八遍了，不过每次都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被夏尔一脚踩住剑尖的长剑，无论试了多少次都仍然无法抽出来，就像是生了根一般。

　　“见鬼……混蛋……”

　　夏尔听到了从某个方位传来的细微的咒骂声。虽然此时视野之内依然是一片白茫茫，但光是听到这声音，他就大概能估计出对方的位置了。毕竟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些时候听觉会比视觉要更可靠，因为声音可是要比身影难以伪装得多的。

　　而且，对方发出声音的次数越多，定位的精确度也就越高——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那家伙似乎已经不顾会有暴露自己位置的危险，开始骂骂咧咧了起来。强烈的震动不断通过剑身传导到夏尔脚下，随之而来的还有敲击金属发出的当当声，让他不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正在试图用拳打脚踢的方式来暴力拔剑啊。

　　辉夜似乎也开始忍不住想要吐槽那个不知为何已经失去了冷静的刺客了：

　　“那位陌生之人似乎已经开始发飙了呢，少年——这全都是汝之功劳啊。”

　　“不不不，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个会把人给一点一点逼疯的丧心病狂恶魔似的。”

　　“喂你们两个该死的人类吵死了！都给我闭嘴！可恶——”

　　被从某处传来的、早已失去耐心的声音所厉声斥责，夏尔和辉夜竟然同时下意识地选择乖乖闭上了嘴巴。这声音是如此的具有威严，甚至让夏尔一时之间忘记了双方的立场，只是单纯地感到“必须要服从这个人的命令”的畏惧而已。

　　“可恶！可恶！”

　　虽然那个人在经过多番尝试之后，依旧没有拔出自己的剑罢了。

　　（明明可以放弃取回自己的剑，就这么直接跑掉的，结果非要在这种事情上大吵大闹浪费时间，看样子这家伙也是个脑袋瓜太好使的货啊。）

　　夏尔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着一些关于袭击者的坏话，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从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当中传来的细微声响。现在已经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但夏尔已经可以稍微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了——这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有在那家伙的视力恢复之前才有机会抓住他，否则他很有可能会真的就这么撇下自己的剑，然后重新躲回到对夏尔来说根本无能为力的黑暗当中去。

　　因此，他一直在注意着对方发出的任何声音，然后在脑中不断修正着声源的方向和与自己的距离，直到自己已经确信无疑——

　　“原来在这里！”

　　他在没有摆出任何准备动作的情况下，就这么猛然起跳，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一般径直扑向了某个方向。听到夏尔这一嗓子，毫无防备的辉夜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还好她并没有恰巧站在夏尔冲锋的路径上，否则今天的第二场大规模严重误伤事件就要发生了。

　　至于夏尔的目标，辉夜大概也能猜个**不离十——毕竟就在刚才某人还在一个劲儿地拜托她使用束缚魔法来限制住他们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刺客呢。但辉夜由于同样受到了自己胡乱放出来试验用的魔法的影响，现在她的视野里面填满了各种青色、绿色和蓝色的色块，因此她根本搞不清楚夏尔究竟准备做些什么，只能猜出谁将会成为受害者。

　　而就在辉夜索性闭上眼睛开始为这位不知名的倒霉鬼祈祷之时——

　　砰！

　　“呜啊！”

　　“哈哈哈，这下可让我抓住了！看你往哪跑！”

　　“呃……呜呜……”

　　“嗯……不过我手中握住的这两个球状物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大小正好能够用一只手掌整个包住，表面柔软温暖，而且揉起来的感觉弹性十足……”

　　“呜呜……啊啊……呜呜……”

　　“……好奇怪的声音啊？我似乎有点明白自己手里现在正在揉来揉去的是什么东西了……这样说来，我该不会是犯下什么糟糕透顶的错误了吧？”

　　“呜呜……该、该——”

　　“‘该’？抱歉啊这位小姐请你把话说完整否则我听不懂——”

　　“该、该死的人类！混蛋！臭流氓！好色鬼！强〇犯！快点给我滚开！”

　　“啊，事情果然会莫名其妙地就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夏尔满脸冷汗地感叹了一句，尽量不去思考这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流血事件，结果却忘了把手给拿开了——这么一来就会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飞身扑倒女孩子、然后一边念念叨叨一边肆意蹂躏人家胸部的超级变态了。

　　“不过，在不清楚对方是女孩子的前提下动的手，应该不能算是变态吧？”

　　夏尔就这么骑坐在对方身上，抱起双臂、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正如之前所说过的那样，所谓的“法律”那种东西，就算被告上了法庭，只要掌握了诉讼所用的那些词语，就完全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制度来钻空子。有个成语叫做“未雨绸缪”，因此，夏尔准备在被押送到法庭之前至少先替自己想好能够开脱罪责的辩护词，省得自己临阵慌乱——

　　“告诉你赶紧给我滚下去了你还要压在我身上到什么时候啊你这死变态！”

　　与最开始突然袭击时的声线完全不同，也难怪夏尔之前会把她误认为男人了。如果她打从一开始就像这样尖声尖气地叫唤“可恶的人类”的话，他肯定就会考虑换一种别的方法来进行捕捉了——至少会换上一种能够逃脱法律制裁的方法。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考虑究竟应该如何才能够毫发无伤地摆脱眼下的困境——

　　“啊，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你这该死的变态！”

　　夏尔猛地连着眨巴了好几次眼睛，原本疼痛难禁的眼球终于缓解了过来，他的视野也得以恢复——虽然基本上只是从一片白茫茫变成了一片黑漆漆，就像是某些偷工减料的舞台布景切换一样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的经费到底被拿去干什么了，但对于饱受队友不分敌我的闪光弹攻击的折磨的夏尔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只不过，这条迟到了许久的好消息似乎对于缓解目前的紧张状况起不到什么积极作用——莫不如说这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只见被夏尔压在下面之人咬牙切齿地伸手握住剑柄——她的那把剑在受到夏尔猛烈冲撞时不幸脱手。但更不幸的是那把剑就掉在了她的手边，因此她很轻易地便摸索着触碰到了剑柄，随后像是渴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陷入绝境之人一样将其紧紧攥住，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顿时露出凶光——

　　“魔剑奥义——”

　　“喂喂喂有话好商量啊大姐，你这喊了半截的听上去像是什么必杀技名字一样的玩意儿可不可以赶紧停下来，我——”

　　“——魔神歼灭剑阵！！”

　　“这什么没品位的名字啊——！”

　　伴随着女孩子的怒吼、夏尔的哀嚎和“轰隆轰隆”“唰啦唰啦”之类的效果音，覆满灰白色骨灰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巨大魔法阵，接着便有无数漆黑的剑刃从其中喷涌而出，宛如密密麻麻的箭雨一般让人躲无可躲。

　　“哇！这什么——啊！”

　　夏尔见势不妙，赶紧展开翅膀，想尽办法想要逃离那些漆黑剑刃的射程。但他自身的速度终究快不过这种专门用来置人于死地的魔法，于是他又只能将羽翼挡在身前转为防守姿态，希望至少能够捱过这一阵子近乎歇斯底里的攻击。

　　“哇啊——！”

　　只不过，仅仅数秒钟过后，夏尔就惨叫着被击飞到了空中。那些涌泉一般倾泻而出的剑刃数量实在是太多，每一发的冲击力又都强得惊人，像夏尔这种半吊子根本无法抵挡，才坚持了不一会儿就被卷入了汹涌的剑刃洪流当中，渐渐地连惨叫声都被淹没，只剩下受了夏尔不少欺负的那人大仇得报似的畅快笑声：

　　“哈哈哈哈，你这该死的人类！不仅想要杀我，而且竟然还想在杀我之前先**我一番，这回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去死吧你！我——唔呀！”

　　扑通！

　　“好了，游戏结束。”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女孩身后的夏尔趁着女孩得意地放声大笑、放松了警惕的时候，扬起手掌一记手刀斩在了她的后脑上，把她一下子打昏了过去。在完成这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透析工作之后，他显得一派从容地拍了拍手，随后一边擦着从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一边转向辉夜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哎呀，刚才真是太惊险了。要不是辉夜你及时施放魔法替我挡住了那些剑气，我现在估计早就成马蜂窝了。经过这次的事件，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哦，‘东方魔女’。”

　　“哼哼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有奴家这位正牌魔女坐镇，那些雕虫小技无异于班门弄斧，休想伤到别人半根毫毛。所以，汝可要好好地感谢奴家哦。”

　　“嗯，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了。多谢啦，辉夜。”

　　“汝就算对奴家顶礼膜拜奴家也是可以允许的哦。”

　　“要是不加上这句废话的话，这该是个多么温馨美好的场景啊！”

　　结果辉夜仅仅坚持了两句话就原形毕露，害得夏尔也像是职业病一样跟着吐槽了起来。看样子“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怕，一旦有了这个万能挡箭牌在手，往后基本上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至少可以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话来找借口了。

　　夏尔想到这里，不禁略带怜悯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尚处于昏迷状态那个袭击者——高挑匀称的身材，俊俏的脸庞，精干的白色短发，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喜欢运动的女孩而已，绝对不应该是他们所遇到的这个被关在铺满骨灰的漆黑大厅里、对人类怀有无法释怀之仇恨的家伙的样子。然而，她却有着绿色瞳孔以及从太阳穴上长出来的两只像是公羊角一样顺时针旋转一圈之后向前延伸的灰白色长角，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来她并不是人类——甚至不属于人们普遍熟知的任何种族，简直就可以当做不明生物了。但最为诡异的还是她身上的衣着——那是一件由漆黑的皮带、金属色的铆钉以及银白色的挂锁所组成的奇异服装，完全没有考虑到美感、搭配以及舒适度的设计，基本上就只具有“把人捆起来”这种对衣服来说毫无必要的功能而已。

　　在看到长角女孩身上那件衣服时，夏尔瞬间愣了一下，一丝不详的预感掠过心头：

　　“喂，这家伙为什么会穿着用来对付监狱里的重刑犯的拘束衣啊？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这间黑黢黢的地下大厅里又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听到夏尔这么一说，辉夜也好奇地走了过来。但在悬浮光球发出的蓝光将女孩的身影照亮的一瞬间，辉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年，咱们这次可是中头彩了。”

　　辉夜那一贯四平八稳、岿然不动的语气当中难得透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惊讶之情，她的灰色眼珠里也映照出各种复杂的情绪。夏尔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态度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便一脸迷惑地挠着头问道：

　　“我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咱们碰到了稀有怪物？总不会是你对羊角或者拘束衣特别感兴趣吧？”

　　“奴家才无此等恶俗之兴趣。”

　　辉夜先是摇摇头否定了夏尔的瞎猜，接着又用复杂的眼神望向依旧沉睡不醒的那个女孩，以似乎经过拼命压抑的平静声音说道：

　　“少年，汝知道吗，刚才被汝施暴之女孩可是属于传说中在这片西艾尔弗兰特已经绝迹之种族——魔灵族啊！”

　　“我事先说明一下，我可没对她施暴，就算到了法庭上我也会这么一口咬定的！”

　　“汝为何会先来辩解这点……与发现珍惜种族相比，汝恰才之行为究竟是否算是施暴这点明明并不重要……”

　　“那你就不要一上来就用那种百分之百会招致不必要的误会的说法啊！”

　　“但若是那样的话，生活将会失去不少乐趣不是吗。”

　　“你想要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的基础之上吗？！亏我刚才还对你刮目相看了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夸呢！”

　　“被汝这么一说，奴家会害羞的。”

　　“我看在找脑科医生給薇儿开颅之前还是先给你来一个全套服务吧……”

　　“啊哈哈，奴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汝不必如此认真地一句一句作出回应的。”

　　“怎么说来说去就好像这全都是我的错似的？！”

　　夏尔表情扭曲地仰天长叹了一声，身后的羽翼默契地配合着他的情绪，也跟着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但最先挑起话头的辉夜却仿佛事不关己似的随便摆了摆手示意夏尔先冷静一下，然后继续最开始的那个严肃的话题：

　　“言归正传，汝可曾听说过有关于魔灵一族之传闻？”

　　“‘魔灵’？嗯——说实在的，我的故乡东方大陆似乎并没有这个种族哎。”

　　夏尔状态恢复得很快，前一秒钟还在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现在却已经开始皱起眉头认真搜索储存在自己脑中的情报了。不过从他那纠结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毕竟，就算一个人的记忆力再优秀，也不可能记得住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任何认知的事物，就像是只能活一天的蜉蝣不知道何谓季节变换、生活在深水中的海洋生物不知道什么叫做陆地一样。

　　而对夏尔来说，“魔灵”这个概念差不多也算是今天第一次听到。于是他摇了摇头，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抱歉，这个词语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东方似乎没有任何关于这一族的传说，这边的埃尼斯帝国基本上也对其他种族的故事绝口不提，所以我实在是没有听说过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叫做‘魔灵’的这么一个种族。”

　　听完夏尔的回答，辉夜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了似的，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便看向那个被她断定为“魔灵族”的昏迷少女，开始讲述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种族的知识：

　　“精灵乃是从生命之树上所结果实之中生出，这点汝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毕竟这也太违背常理了一些。但刚开篇就跑题，这样真的好吗？”

　　“不，这并不算跑题——莫不如说，倘若想要讲清楚魔灵族，就必须先讲这个精灵族。当年‘混沌魔女’赫卡忒打开恶魔之门，将恶魔从地狱召唤至人间，使得整个西艾尔弗兰特陷入长达六百年之混沌当中。所谓‘恶魔’，乃是此世界本不该存在之物，而当它们出现之时，便会带来灾厄。恶魔行经之处花朵凋零、树木枯萎，土地与水源皆遭受污染，地上之种族无不深受其害。然而精灵族所受之难尤为严重，因为他们族群繁荣之保证——也就是‘生命之树’亦会遭受恶魔气息污染，进而毁灭他们赖以为生之森林，迫使精灵们抛弃家园、背井离乡。而那些被污染之生命之树却依然会结出生命之果实，从那些天生便被恶魔气息感染之果实当中生出之物，便被称作‘魔灵’。”

　　“也就是说，‘魔灵’其实跟精灵是差不多的存在了呗？”

　　“没错，他们是先天便受到侵蚀之精灵，某种程度上亦是这场浩劫当中所诞生之受害者。”

　　辉夜点了点头，肯定了夏尔的说法。随后，她再次看了一眼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那名魔灵少女，长叹了一口气：

　　“魔灵天生形容怪异，生有牲畜之角与蝙蝠之翅膀，故被人视为不详与邪恶之徒，就算他们从未做过任何邪恶之事，却依然被众人所忌讳与排斥。他们因此无法融入这世上任何一个群体当中，只得瑟缩于遭受污染、业已枯萎之树林当中自生自灭，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被其他种族当做是恶魔之同类而被他们猎杀、围剿。因此，魔灵一族很快便消失于人们之视野、以及艾尔弗兰特之历史记录当中了。”

　　辉夜说完这段有些沉重的话题，不无叹息地摇了摇头。在她看来，魔灵族的故事是一个悲剧，而造成悲剧的根源并不在于从恶魔之门当中蜂拥涌出、污染了土地与森林的恶魔，而在于那些将恶魔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事物皆一股脑儿地划分为“绝对之恶”，然后不分青红皂白便予以毫不留情的攻击的其他种族。黑白分明固然是好事，但要知道，“黑”与“白”、“善”与“恶”、“美”与“丑”这些东西原本就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更没有什么“绝对”之说。白天被阳光着凉的广阔世界当中也存在着阴影；而当夜幕降临之时，那些曾经的光亮之处又都会陷入黑暗当中。人们之所以划分出这么绝对的善恶观，就是因为他们拒绝去思考这些看似有些深奥、实则浅显易懂的道理，只愿去做一个拧了发条才会动弹的玩具罢了。

　　“仅仅是因为外形和出身的关系就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无论是从前的奴隶制度、现在的世袭制度还是一直都保持下来的种族歧视的制度，这确实是一种让人无法容忍与正视的、却也是最为普遍的迫害方式。但不管是迫害者还是被迫害者往往都没有自觉，一边认为世界理应如此运转，一边则是逆来顺受、得过且过。长此以往，这些东西已经从一种强制执行的体制转变为一种潜移默化的观念，凡是在这些东西奏效的圈子里出生、成长之人，都会或多或少且无可避免地受其影响。这就像是一剂慢效毒药一样一点一点地逐渐侵蚀这个社会，到了最后终于发展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可见毒素的积累已经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了。”

　　听到魔灵族的传说，夏尔就会不禁想起六年前自己与妹妹所亲身体会过的一系列事件。不得不说，他们在关于这一点上，确实是有着相似的遭遇。但夏尔此时却对自己曾经的遭遇由衷地感到庆幸——至少他和薇儿还没有被人关在一间黑咕隆咚的地下牢房里面过。而也许正是这之后的经历不同，导致了这个魔灵少女形成了很多方面上都与夏尔截然相反的性格——鲁莽、盲目、粗神经，以及她所抱持着的那种对人类的憎恨之情。

　　“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忽然能够理解她为何一见面就不停叨念着‘该死的人类’这种话的缘由了。”

　　夏尔低下头注视着模糊不清的地面，那上面依旧铺满了不知因何而来的骨灰，就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某桩不为人知的滔天罪行。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在排他性这点上无人能出其右，他们贪婪嫉妒的本性使得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独占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愿意与之分享，就更别提其他种族了。她现在之所以会盲目地攻击人类，恐怕就是因为从前她也遭受过人类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攻击的缘故吧。”

　　“嗯，或许正是如此。”

　　辉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过，在这件事上汝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至少先不要自己妄加臆测。汝若是真的好奇于此处究竟发生过什么，大可以在这孩子苏醒之后设法询问她不是吗？”

　　“这倒也是。看样子这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值得探索的东西了，咱们还是先把她给扛回地面吧。毕竟时候也不早了，暴风雨兴许已经来了，而且我也不想让薇儿她们为咱们担心，咱们就早点回去吧。”

　　“正是如此。”

　　辉夜点头附和了夏尔的提议。

　　于是夏尔便蹲下身来，将昏迷不醒的魔灵给架到肩膀上，那动作就像是扛麻袋似的——不过考虑到这家伙现在正处于昏迷状态，因此实际上跟麻袋差不多。

　　“唔……不过这家伙要比装满了小麦的麻袋重得多啊……”

　　“喂，汝这蠢货，怎么可以说女孩子‘重’呢。”

　　辉夜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夏尔的小腿上，痛得他呲着牙打了个趔趄，差点就一个不稳把肩膀上的魔灵给甩下去了。夏尔急忙再度调整好重心，这才回过头向辉夜埋怨：

　　“你这家伙，刚才多危险啊！要是她就这么掉到地上摔坏了该怎么办啊！”

　　“谁叫汝失礼在先来着？还有，汝为何不用双臂抱着她前行，而非要用肩膀扛这种不雅观之方式呢？”

　　“用双臂抱着走？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什么‘公主抱’？”

　　“没错。”

　　“谁会去特地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搬运啊！而且哪有长着公羊角的公主和有一只翅膀的王子这种奇妙得都可以去街上表演杂耍的组合啊！”

　　“奴家只是觉得这是对女士最起码之尊重，如果汝还认为汝是一位绅士的话。”

　　辉夜一脸正儿八经地搬出了一套莫名其妙的理论来。虽然这玩意儿还有很多槽点值得商榷，但面对辉夜同样莫名其妙的魄力，夏尔只得小鸡啄米似的一脸呆滞地点了点头，随后改成了公主抱的姿势将魔灵少女抱了起来。

　　“啊，对了。”

　　走了两步之后，夏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回头喊了还在后面的辉夜一声：

　　“你在地面上仔细找一找，应该是能找到这家伙拿着的那把剑的——你把它捡起来带上吧，等她醒了之后咱们好物归原主，省得到时候落下‘弄丢别人东西’的口实。”

　　“嗯，待奴家找找看……啊，找到了——不过汝确定这件像是鞭子一样之奇异物品是那孩子之剑吗？”

　　“没错，那是‘蛇腹剑’，是一种内置了可以伸长的机关的特殊兵器。说实在的，要不是这家伙拖着被拉长的蛇腹剑绕到咱们背后时，那把剑在地上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音的话，我还真猜不出来她使用的竟然是这种武器呢。”

　　“哦？也就是说，汝是在猜出她所使用之武器乃是蛇腹剑之后，才断定她是打算假装中计攻击汝之背后、其实是准备利用蛇腹剑之长度来攻击前方的？汝还真是厉害呢，她这一步打算就连奴家都未曾想到过呢。”

　　辉夜瞪大了双眼，不无惊叹地拍手称道。她虽然号称自己是“全能选手”，但终归并不擅长使用武器的白刃战，若是没有夏尔从旁帮衬的话，她恐怕早就中了不知道多少招了。想到这里，她又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托着的那件名为“蛇腹剑”的奇异兵器——这把剑的剑身两边呈锯齿状，看上去似乎跟普通的锯刃长剑没什么区别，但剑身上隐约能够看得到细若发丝的纹路，恐怕这些痕迹便是每一片部件的结合缝隙吧。一旦这把剑完全展开的话，剑身就会按照这些纹路自动分开，每片小剑刃之间由钢丝连接，于是一把剑就变形成了长鞭一类的武器，攻击范围也因此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

　　“不过依奴家来看，这武器本身强度不高，内部结果过于精细而复杂，反而会有易于损坏与不易控制之缺点吧？”

　　“没错，这蛇腹剑的技法颇为复杂，我以前虽然听说过，但迫于其超高的难度，我到最后也没敢挑战一下这种武器。蛇腹剑不仅需要经常保养维修，而且在面对零距离的贴身战斗时又会被其长度所限制、显得碍手碍脚无法施展，因此实际上几乎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将蛇腹剑来作为武器学习和使用的。”

　　夏尔仰头望向黑黢黢的、不知道顶部在哪里的大厅上方，就像是在回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一样绞尽脑汁地搜索着脑中那些业已模糊的记忆。尽管他时常想着要忘记过去、将一切都推翻重来，但许多时候却正是他在过去的时光中所积累下来的那些点点滴滴在关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就像是这次，要不是他以前接触过“蛇腹剑”这种兵器的话，他根本就无从判断对方所使用的武器就是蛇腹剑，也就更谈不上识破对方的如意算盘了。

　　就像是现在正安安静静躺在他的臂弯里的那名魔灵女孩一样，他们都有着想要忘却的或者是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去，但那些过往的经历却早就已经深深地烙刻进了他们的身体与灵魂当中，成了与他们同为一体、无法抹去的存在。

　　即使所有人都已忘记，唯独自己还会记得。

　　“不过，我记得你刚才没告诉过我魔灵族还长尾巴啊？”

　　夏尔突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于是又回过头去问辉夜，顺便还用无奈的眼神示意了一下从魔灵少女身上垂下来的那条尾巴——那是一条漆黑细长的尾巴，尖端则是箭头形状的，看上去与传说中的恶魔的形象非常符合。由于此时少女尚未恢复意识，因此她的尾巴只是就这么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偶尔会随着夏尔的步伐稍稍摆动一下，就好像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似的。

　　虽然夏尔对这条忽然出现的尾巴似乎感到很意外的样子，但辉夜却以一副少见多怪的责备眼神不满地瞪了夏尔一眼，随后快走几步跟上来，稍嫌不耐烦地打发了两句：

　　“奴家又没说过魔灵不长尾巴，这种事请汝自己动脑思考。”

　　“哇，好大的架子啊这个人！”

　　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摇摇晃晃地搬运着魔灵少女，顺着原路返回地面。在走到他们破门而入的入口之时，他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仍将继续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大厅，但那里依旧是一片漆黑混沌，丝毫没有会有任何光亮照进来的意思。

　　“嘛，这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历史遗留问题我可能管不了，但至少要先把眼前的这个受害者从这个坟墓一样的鬼地方给捞出去，要不然我良心上会过不去的。”

　　“嗯，确实如此。”

　　辉夜也跟着附和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投向黑暗深处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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