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达利斯特围城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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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一个故事的主角？

　　我们可以看到，整个故事向来都会围绕着主角来逐次展开。在所有出场人物当中，只有这个人的戏份最重，故而称之为“主人公”。

　　当然，在各种各样的冒险故事当中，我们的主人公往往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就算一时之间陷入困境而去跳崖，那么也会在摔到崖底之后被隐居于此的某世外高人救下，接着顺理成章得得到高人传授功力，归来之后继续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最后的结局，主人公打倒了绑架走公主的恶龙或者魔王或者其他什么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肯定是坏蛋的家伙，国王感激地将公主许配给他，然后封个什么高官，从此主人公就过上了幸福快乐、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真正的主角应该并不单单只有主角光环的本事才对——当然，主角光环也分两种，一种是主角本身就很牛，然后再带上个主角光环出来，结果就是秒天秒地秒空气；另一种是主角一开始也是菜鸟一只，但他能靠着这个开了挂一样的光环猛刷经验一路疯狂升级、高歌猛进，成长悉数碾压众生，最后形成等级压制，修炼成无敌的存在。

　　但是，这样气势磅礴的主角虽然看上去十分光鲜壮烈，一旦细数起来，这个人的人生轨迹却变成了“接任务→打怪→升级→学习新技能→接任务→打怪→升级→刷装备……”这样莫名其妙的循环过程了。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新的故事、新的套路、新的框架结构可言，想要制造一个故事只需要拿出某一套脚本，然后就像是做填字游戏一样把里面留出来的空白填上自己编出来的名字，基本就差不多了。

　　君不见，帝王将相、公主骑士、魔王勇者、才子佳人，这种类型的传说故事，看第一个，感觉很新鲜很过瘾很不错；接着看第二个，就已经找不回刚接触这类故事时的那份感动了；看第三个，觉得也就一般般吧，剧情太平淡、太单调；等到取来第四篇看的时候，先翻到结尾扫一眼，一看——哇，果然这样，然后便干脆束之高阁，再不过目。

　　从此，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新的故事了。

　　每个故事都是一个世界，而那些被人们遗忘了的故事所构建出来的世界也跟着被遗忘，连带着仅仅活跃在那个小世界里的那些人们一起，躲进记忆当中被尘封的某个角落。

　　然后便苦苦等待着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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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来让我们将镜头从南方的城市布拉普利斯特姆移向东方的达利斯特。毕竟按照全国的革命形势来看，这里才应该是着重说明的地方，夏尔他们的行踪反而属于怎样都好的一些旁枝末节了。

　　达利斯特是一座港口城市，也是建立在里尔顿河入海口处的水路枢纽。虽然埃尼斯帝国如今已经禁止大型船只出海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水路运输——在河流上使用船只来运送各种货物显然要比雇佣马车要来得更便宜更快更安全一些。

　　更何况帝国禁止的只是远洋贸易，在各个海港之间使用中小型船只运输物品的行为还是被允许的——莫不如说如果连这个都要禁掉的话，那么商人们就真的不得不用上吊的方式来抗议帝国打压商业的暴政了。

　　可见，达利斯特渐渐成为了埃尼斯帝国运输网络当中的一个及其重要的十字路口——现在其实应该称之为“丁字路口”更合适一些。因此，万一这座城市落入敌人的手中的话，这张密密麻麻的精密网络就会出现大片大片的瘫痪区域，到时候不仅仅商业会供血不足，帝国的其他方面——尤其是税收也会受到严重打击。

　　所以达利斯特的城墙一再加厚加高，城门也由木制的换成了以钢铁打造而成的坚固城门——绝大多数现今常用的攻城武器都完全无法撼动这扇只能通过大型机械装置来进行开关的巨大、沉重而厚实的坚硬铁板，可以说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而且，一般的城市戍卫军大概只有两千到五千人不等，达利斯特的守卫军却足足有一万五千人之多——这还没算上驻扎在城内的海雾骑士团的两千人。而且为了减轻由于常备军过多带来的财政支出压力，城北的守卫军营地附近开垦出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士兵们平时就负责耕种这些田地，一来可以锻炼体力，二来收获的粮食正好可以当做军粮使用，就可以节省下不少本应该用来购买军粮的的军费开支了。

　　姑且先不论实行屯田制的军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至少这样一来军队便可长期驻扎于某地而不用考虑财政问题了——尤其对于没什么经费的军队来说更是如此。据说有不少人曾经向革命军第三军的长官德•布洛斯特将军进言，建议在全军上下展开屯田，一方面革命军士兵多为农民出身，因此基本上可以保证军屯的收获；另一方面，革命军既缺钱又缺粮食，实行屯田正好可以一举解决这些问题，为与帝国的长远斗争打下坚实基础。但布洛斯特却认为目前革命形式一片大好——帝国军望风披靡，革命军高歌猛进，他们应该趁热打铁，在帝国得到机会喘息之前迅速攻占下一些重要城镇，这样攻下都城丹特也就指日可待了。而屯田制的问题就是太慢，既浪费时间又浪费兵力，会严重拖慢现在的进军节奏、贻误宝贵的战机，违背了“速战速决”的革命理论，因此不予采纳。

　　至于他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只有时间知道答案。但不管怎么样，开弓毕竟没有回头的箭，七万人的大军也不可能说撤走就撤走的——革命军选择安营扎寨的城外平原的东边是固若金汤的“碧蓝要塞”，西边和南边被苍莽的森林与巍峨的山脉包围，北边有里尔顿河兜头截住，来路又距离营寨太远，他们就算想走也走不掉。事已至此，布洛斯特就算是硬着头皮、磕掉大牙也只有死磕坚固得远远超出他的预想的达利斯特城这一条路可走了。

　　而对于帝国方面来说，达利斯特的现任最高军事长官爱丽丝•奥尔维亚正巴不得这些不懂得战争的乡巴佬作茧自缚、自投罗网呢，结果布洛斯特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块无论怎么想都是最糟糕的地方来安营扎寨，正中爱丽丝下怀。这样一来，对于帝国军来说，对付气势汹汹而来的革命军就成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而革命军很不幸地就是那将要被动挨打的“狗”和“鳖”了。

　　当然，前提是“只要帝国的援军及时赶来”的话——万一帝国坐视不管、见死不救的话，那么就算爱丽丝再神机妙算、达利斯特再坚不可摧，等待这座只有不到一万人驻守的这座弹药不足的要塞的也只有陷落的命运。

　　而且更加严峻的是，就在围城战即将进入第五天的时候，爱丽丝•奥尔维亚突然接到了一封写满了坏消息的信件——

　　现在我们先来说一说这次战役的主要战场达利斯特城，以及这座城市周围面积广袤、非常适合当做战场的平原地区。

　　首先是埃尼斯帝国最长河流，里尔顿河。

　　发源于西北的雪山、长度超过了四千千纳（3200公里）的庞大河流，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小支流就有上百条，其流域范围几乎涵盖了大半个埃尼斯帝国，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帝国第一大河。

　　而这样一条连接着帝国广大领土的河流，其入海口自然也会成为人口聚集的地区。

　　人口聚集形成聚落，聚落进一步发展成为村落，村落不断扩张变成城镇，城镇接着向四周延展地盘才最终变成大拼盘似的城市。

　　而这座达利斯特城便是这西艾尔弗兰特大路上星罗棋布的无数“拼盘”中的一个——而且名气很大，恐怕只要是消息灵通的地区，都听说过埃尼斯帝国东大洋上永不陷落的“碧蓝要塞”的威名吧。

　　达利斯特就是这样一座规模大到无以复加的城市，也是整个埃尼斯帝国屈指可数的几乎能够与都城“极昼之城”丹特并驾齐驱的超级都市——无论是从经济意义上还是战略意义上来讲，达利斯特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有这等规模也确实是时势所致。

　　因此这座城市不仅修建了足可与帝都媲美的高耸坚固的城墙，甚至还在海面上不惜巨资修建了围堰——说白了就是海上城墙，其景象蔚为壮观，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级的奇迹了。这道高大厚重的围堰可以阻挡向着海岸方向奔腾而来的剧烈海风和海浪，使得被它所庇护起来的内部海域变成了优良的避风港。不仅如此，一旦有地方舰队试图攻击达利斯特港，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先与这道围堰作斗争——要知道一般的战舰上面可是无法搭载攻城武器的，因此这道坚固的海上城墙无疑就成了进攻者的噩梦。

　　不仅如此，城外还有两条宽10纳尔、深数十纳尔的护城河，它们如同盘踞蜷曲、守株待兔的蟒蛇般缠裹在城墙之外，从达利斯特的水门附近分成南北两路一直通到海边，是在城墙建好之后才开造出来的人工水道。护城河一方面可以御敌，将敌人的步兵、云梯和攻城槌统统阻挡在河流的外侧，成为城墙上的驻守部队手中弓弩的活靶子；另一方面，这两条人工支流在雨季的时候还可以当做泄洪渠使用，配合水门的两道厚重闸门便可以将洪峰疏导到护城河里导入海中，从而保护整座城市不受洪水的威胁。

　　而每当泛滥的洪水退去之后，城外河岸的附近便会留下一层厚实肥沃的淤泥，勤劳的人们便争先恐后地出城去，在身后庞大要塞的荫庇下建立起临时的农庄农舍，然后在这些已经由大自然代为翻土施肥的土地上面抓紧时间种植一些能够迅速成熟的作物，这种种植模式也成了许多人的收入来源。

　　不过，由于里尔顿河有夏、秋两个汛期，因此这种间歇性的农业便只能打游击似的见缝插针发展，从而导致农田收成并不稳定。而且城内由于工商、运输业的良好发展，并没有给农夫们预留出足够的土地来——当然军队的自留地除外，结果导致这座要塞的食物必须要向外界购买才行，或许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唯一弱点。

　　但是，埃尼斯帝国为了更好地加固这座象征着海上霸权的庞然大物、使其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显得无懈可击，不仅在其周围建造了数个农业城镇为其供给农产品，还在城市里建造了数个超大型粮仓以应付围城战——眼下这些仓库里拢共储藏了足够全城人吃上三年的粮食，这也成了帝国军坚守不出的资本。

　　这些储备当然也能养活得起城里一万五千的常驻军，因此如今已经锐减至五六千人的守备军就更没有理由开门求战了——对他们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拖到秋季汛期的到来，一旦水位骤涨的里尔顿河的某处发生决堤的话（这经常发生），愤怒的洪水便会沿着这向东缓缓倾斜的广大平原一泻而下，将城外不知死活的革命军队尽数冲垮、淹没。就算没有发洪水，他们也可以就这么坚持固守待援，直到援军到来把城外的家伙们包了饺子，或者是这些人自己饿得受不了了主动撤退为止。

　　更何况，这座城市内部还有着军队的屯田，也有其他的港口会将装满粮食的船只源源不断地派遣到达利斯特来，为这座成为了抵御革命部队的桥头堡的“碧蓝要塞”持续输血，因此如果革命军想要耗到达利斯特灯尽油枯的那一天的话，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后来，由于帝国东部沿海地区海盗骚扰劫掠事件频发，因此埃尼斯帝国慷慨地派遣了当时刚成立不久的帝国最强舰队——海雾骑士团永久驻扎在此地。海雾骑士团一方面几乎根除了常年盘踞于东大洋的六颗毒瘤、解决了海盗的危害，另一方面也能够防止诸如革命军之流对这座要塞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从此，达利斯特的军港里一直停泊着二十艘海上巨兽般的帝国钢铁战舰，海雾骑士团那绘有金色船锚的碧蓝色军旗也时常飘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而四年之后，埃尼斯帝国苦心孤诣构建的庞大要塞终于迎来了考验它的坚固程度的第一个对手——革命军第三军德•布洛斯特部、总计七万人的军队。面对如此敌情，迅速进入备战状态的达利斯特紧紧封锁住所有城门，断绝了与外界的几乎一切往来，然后将它的狰狞尖刺对准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贫苦难民。战斗才过了仅仅四天，达利斯特的守军就击退了敌人的数十次轮番冲锋，他们用弓弩、弩炮以及投石机狠狠地打击敌军，把这些胆敢危害帝国和平的不法分子统统挡在了护城河的对岸。但是对方毕竟有七万人之多，不可能才刚打了四天就主动撤退，更艰巨的战斗肯定还在后头等待着他们。

　　不过，坐拥如此滴水不漏的战争堡垒，纵有千军万马袭来，亦可高枕无忧。

　　当然，这只是对生活在这里的一般市民而言。对于如今总督整个海雾骑士团和达利斯特防务的爱丽丝•奥尔维亚来说，让市民们始终觉得“高枕无忧”才是她真正的工作——而这项并不轻松的工作显然已经让她连日来憔悴了许多。

　　爱丽丝是个认真刻板的人，换言之就是纯粹的工作狂。对她来说，只要手里出现了工作，就必须要尽快完成不可。在连轴转了一整天之后，她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办事效率完成了常人得用三四天方能完成的工作量，但是代价也无疑是极其惨痛的——她自己累得差点昏过去，若不是侍女艾丽莎及时发现，恐怕她就真的要不省人事了。

　　但是，时间是不会等人的，工作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爱丽丝累得吐血，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新的一天开始，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的工作。而身兼达利斯特城防司令与海雾骑士团代理团长两个职位，带给爱丽丝的绝不仅仅是功成名就的荣誉感，更多的是一种系天下于一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成倍增加的工作量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毕竟，在她给故去的海雾骑士团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当副将的时候，骑士团的许多事物都是她和克利夫兰团长两个人一同处理的；但现在她自己坐到（代理）团长的位子上时，虽然工作量跟着翻了好几番，但她自己手底下可是没有一个会办事的好副将可以支使的。而这个新派给她的侍女艾丽莎原来是此前不幸牺牲了的达利斯特城防队长卡拉斯骑士的侍女，现在则转过来给她当侍女，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失去了主人的可怜二手货，而且她对于军队里的这些事务也是一窍不通，因此爱丽丝只好让她帮忙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其他方面也就不敢奢望了。

　　每天的开始是从例行巡视开始的。作为统领两支之前一直各自为政、如今却必须蹲在同一截城墙上通力合作的部队的首长，她必须要在天刚朦朦亮、敌人也才刚起床吃饭的时候亲自巡视整座城市——尤其是战况频发的西部城墙和南部城墙，检查防守军队的防务情况如何，并顺便听取他们对昨天一整天战斗的总结汇报。

　　今天是围城第四天，原本说好了的苍云骑士团的强力援军突然告吹，皇都那边对于这边的连天烽火也是毫无反应，一切都显得像是有什么天大的阴谋正在悄悄地在暗中展开似的。

　　不过，今天倒有一点好——前几天的早上都是始于城墙驻防军的警报声，但今天那些该死的叛乱军却莫名地消停了下来，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围城战开始的前三天，叛乱军几乎是不分昼夜地舍命攻打达利斯特。他们甚至还变着花样地尝试过各种战术，但都被爱丽丝她们设法挡了回去：

　　架起云梯和大盾，不管不顾地闷头冲锋——克利夫兰命令人在城墙上面支了口大铁锅，底下加上柴火，里面煮着滚油，一旦有云梯搭上了城墙，就把锅里的滚油给倾倒下去。结果叛乱军一片鬼哭狼嚎，再也不敢使用云梯了；

　　派人到城下喊话骂战、散布谣言，试图动摇帝国军的军心——爱丽丝命令木匠们连夜赶制了一大批软木耳塞分发给士兵们，士兵们使用之后效果拔群，骂战的叛乱军反倒自讨没趣，最后只得作罢；

　　佯装攻打南门、却又突然猛攻西门的声东击西战术——守城部队完全不为所动，始终没有将西门的守军调到南门支援，叛乱军的企图因此付诸东流；

　　挖掘地道偷渡城墙——布洛斯特在部下三番五次的劝阻之下无奈地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有护城河拦着，地道确实不太容易打得过去；

　　最后，叛乱军们再几乎无计可施的状态下，只得选择佯装撤退，却在半夜的时候突然前来攻城，企图趁着守城军人由于松懈而休息的时候一拥而上攻下城墙——但他们随后就发现，帝国的守备部队竟然不分白天黑夜地安排士兵轮番驻守在城墙之上，因此在吃了好几次大亏之后，叛乱军们不得不放弃夜战的计划，现在就连夜袭都懒得打，干脆自己回去睡觉了。

　　由此可见敌人的战斗积极性正在迅速下滑，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叛乱军内部就会产生严重内讧、然后变得无法继续战斗了吧。而介时守备军只要能够抓住时机趁火打劫的话，以五千敌七万也就不是单纯的梦想了。

　　当然，这些只是最理想情况下的结果，也可以说是爱丽丝她们的一己之愿——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事情一定会按照爱丽丝的设想按部就班地进行，叛乱军不是戏班子，她也不是他们的导演，光凭自我感觉良好的梦想是拯救不了任何人事物的。而且，叛乱军保不齐会想办法筹措些援军到来，毕竟经过训练的士兵难找，在这个帝国里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底层贫困之人俯拾皆是——这些嚷嚷着“起义”“革命”的家伙们会拼命拉拢、蛊惑这些一无所有之人，等到他们不小心点头之后，便发给他们最不像样的武器装备，直接拉到残酷的正面战场上当炮灰。这种人海战术看似极其野蛮、残酷、惨无人道，但只要对上的对手同为有血有肉的人类，那么叛乱军这种把士兵、人命当做和箭矢一样的消耗品来使用的做法往往就会有很大的赢面——反正那些躲在后方命令士兵们冲锋的指挥官们也从来都不在乎炮灰们的死活，他们在意的只有成果，只要结果好，一切就都没问题。

　　爱丽丝自己也当过两年的底层士兵，她知道一名士兵要经过怎样的训练才会被派上战场，这其中的付出亦是根本无法用数字来衡量的。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自称军事家的家伙们肯定并不清楚生命的价值，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感受过一个普通士兵眼中的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们的脑袋里面只有地图和数字而已。

　　对爱丽丝来说，真正的胜利并不是把敌人打跑、打败、打垮就够了，还要同时做到让自己这边的人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这才算做真正的胜利。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理念是爱丽丝所无法接受和认同的，因此她要以自己的风格来主导这场战争、赢出一场让任何人都心服口服、无从挑剔的漂亮战争。

　　所以对她来说，就算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例行巡逻，也自然有其重大的意义在里面。除了能够视察部队和防务之外，这还是与士兵们进行交流、沟通的好机会。这样做既可以牢牢掌握住军心，使得整支军队一直保持士气高昂的状态，并将任何形式的背叛与逃兵现象防患于未然；而且军营往往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就算是普通的士兵和烧饭的火夫当中往往也不乏通晓兵法谋略、用兵之道的天才，曾经就是靠着向克利夫兰团长斗胆进言才被破格提拔为副将的爱丽丝对这一点可以说是深有体会，因此她也决心效仿当年的克利夫兰，用自己的耳朵多去倾听基层士兵们的声音，少听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参谋们的指点江山、运筹帷幄。

　　不过，说归说，对于现在的爱丽丝来说，她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便是由睡眠不足带来的极度乏力与精神涣散。但她作为达利斯特的最高指挥官，又绝对不可以在将她视为崇拜对象的众人面前露出一丁点儿的疲态来，因此今天早上的巡视，她咬紧牙关、强打精神，拼了老命才总算在众人面前成功地掩饰住了自己的疲倦。

　　可是，除了例行的巡查以外，她今天还不得不当中宣布援军爽约的这个坏消息——尽管她确实很想瞒住不报，但这事儿早晚会穿帮，假如士兵们恍然发现自己的统帅欺骗了自己，那么她在军队中的信用，以及军队的士气想必会如同瀑布般直线下降，最终产生不可预估而极其严重的连锁反应。

　　所以，她不仅需要第一时间亲自告知士兵们如今的形势，而且还必须想方设法让由于受到打击而一蹶不振的士气再次振奋起来，否则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您确定要穿成这样出去吗，主人？”

　　爱丽丝缓缓地一步一步登上通往城墙顶部的台阶时，不禁回想起来今天早上自己出门之前的某些情景——

　　“恕我直言，主人您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休息了，早餐也只有一小块黑面包和一杯咖啡而已，如果您仍然坚持要穿这身沉闷厚重的铠甲出去的话，您的体力肯定会透支的！”

　　侍女艾丽莎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下意识地攥紧了提在手里的篮子。这篮子里面原本装着爱丽丝的早餐，但等到艾丽莎前来回收的时候，却发现篮子几乎还是满的。

　　对于一个熬夜一直熬到早上的人来说，他基本上是处于脑袋空空、五感丧失、只觉得自己正漂浮在充满了棉花的虚空里的状态。有人嘲讽地将这种感受称为“贤者时间”，这比喻确实既贴切又形象，让人光凭想象好像就已经能够体会到那种极度空虚的感觉了。而眼下正处于“贤者时间”支配下、仿佛僵尸一样迟缓呆滞的爱丽丝根本就没那个胃口和力气去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饭，因此就算被责备她也没有力气组织语言来进行反驳，只能一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立住，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艾丽莎的絮叨。

　　“主人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才是，毕竟您现在贵为达利斯特的防务总长，不仅仅是那些听命于您的士兵们，整座城市的平民百姓们的性命也都担在您的肩上，这种时候您怎么能倒下呢？”

　　（好啰嗦……简直比我老妈都啰嗦……）

　　爱丽丝一边在早已不堪重负的大脑里面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进行调节和放松，一边努力地将惺忪双眼的焦点缓缓挪动到艾丽莎的身上——

　　这位尽职尽责的侍女有着深色的皮肤以及与之相称的精明能干又不失玲珑秀气的长相，但最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便是她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了。在深色皮肤的衬托之下，原本就白得耀眼的微卷长发显得更加熠熠生辉；而将右边鬓角留长之后结成的一股麻花辫则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乡下姑娘特有的淳朴天真、活泼可爱的气质，让人不禁对她顿生亲切之感。

　　事实上，艾丽莎也确实聪明灵巧、勤快麻利。多亏了她时不时前来打理一番，爱丽丝的办公室才免于被多到都可以拿来烧火做饭的各类文件给活埋掉，而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趴在桌子上活活饿死的地步。

　　但就算爱丽丝再怎么在心里猛念叨艾丽莎有多好，这位心直口快的姑娘却依旧不依不饶：

　　“主人？您在听吗，主人？虽然您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但我觉得您最好还是认真听一下，毕竟我这也是在为您着想啊。现在达利斯特正面临着空前的考验和危机，但是不管是卡拉斯先生还是克利夫兰先生——支撑着这座城市的两根顶梁柱都已经倒下了，我们如今也只有您能够依靠了。万一您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这一整座城里的数万百姓无疑就要落入敌手、陷于水火之中了。我知道您现在非常忙碌，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您休息。但是就算这样也无法成为您作践自己身体的理由啊！‘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您执意要穿这身沉重的盔甲出去，至少请您多吃一点食物、补充一下体力也好啊！”

　　“嗯……我知道了……”

　　看着艾丽莎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差点脱口而出的“要你管”又被爱丽丝给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面对一位如此发自真心地担心着自己的人，像是“要你管”这样的过分的话她就算撕烂嘴也说不出口。不过自己突然改变想法也使得嘴稍微有点儿笨的爱丽丝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来什么合适的句子来稳稳地接住艾丽莎丢过来的这一篮子的球，她便只得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希望至少先应付过去这一阵子再说。

　　“那么，请主人先喝掉这个再走吧。”

　　“什么啊这是……”

　　面对艾丽莎面带微笑递出的精陶烧制而成的杯子，爱丽丝皱了皱眉头，一脸狐疑地接过了里面装有不明液体的杯子，但她却毫不犹豫地仰起脖子将它们一饮而尽——

　　随后脸色大变，露出了好像刚刚不小心活吞了一只癞蛤蟆似的痛苦表情：

　　“你……这是什……这味道好怪……就好像是用小火烘烤几个月没洗过的臭袜子一样的可怕而刺鼻味道……”

　　焦糊而粘滞的臭味在口腔当中毫不留情地扩散开来，如同发了疯的犀牛一样不停地轮番冲撞着舌头上的每一颗味蕾，以及脑袋里的每一根味觉神经。在她看来，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尝到过的最糟糕最难吃的东西了——这味道简直比父亲粗心大意烤焦的棕熊肉都要可怕得多，今晚免不了要做噩梦了。

　　“这可是艾丽莎家里的祖传营养秘方哦！虽然这味道确实容易引起各种不快的反应，不过这杯不可名状的液体可是营养丰富、而且能够迅速补充能量、提神醒脑哦！我觉得您刚刚熬了一整夜，现在正是该祭出我的祖传秘方的时候，所以——喂，主人！您这是怎么了？您是胃疼吗？主人？主人——！”

　　“唔……”

　　刚才又不小心回忆起了那个嚣张地盘踞在脑袋里挥之不去的可怕味道了，结果害得爱丽丝的胃迅速产生条件反射，让她的胃又抽搐着疼了起来。但她身为三军之统帅，绝对不能在将士们面前摆出任何痛苦、软弱、迷惑或者犹豫的样子，否则这会严重打击他们的士气。

　　“人活一口气”，只要有了这口“气”，就算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他们也依然能够咬紧牙关坚持着握紧手中的刀枪，为了保卫这座城市奋战到底。

　　但很不幸的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她这个做统帅的却只能给自己的将士们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海雾骑士团的失利，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的战死，现在又不得不添上“原本计划要来的援军无法赶到”这会让人顿时陷入绝望当中的一条。爱丽丝无法单凭一己之力擅自改变这些坏消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让大家深切地认识到，尽管摆在眼前的现状已经如此令人绝望，但达利斯特却依然屹立不倒——而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这种会令攻守双方进退不得、疲惫不堪的消耗战无疑是残酷的，而且这种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谁也得不到好果子吃——败者自然失去了本来属于他们的城市，但胜者却也会由于粮草辎重以及战斗人员被消耗殆尽而元气大伤，原本拟定的乘胜追击的计划也不得不搁置下来。本来作为一个将领来说，最应该尽量避免的就是将任何一场战事演变成这种拉锯的局面，尤其是作为攻城战的进攻方来说——当他们被迫团团围住一座城市却对其无计可施的时候，基本就已经输掉了一半了。

　　因此达利斯特依然拥有胜机，毕竟相比于城外那些远道而来、客场作战的叛乱军来说，他们守城的这一方不仅坐拥全帝国数一数二坚固的要塞，并且还有着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所以他们并不惧怕将战事拖久——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反而会对他们有利。

　　只要把对方拖垮，自己就会不战而胜——最后爱丽丝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就算帝国真的不派遣一兵一卒的援军，达利斯特也要咬紧牙关挺住，否则信心大涨的叛乱军势必会趁势继续向帝国纵深推进，而由于达利斯特陷落而一蹶不振的帝国军队肯定无法抵挡那些会轻易地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当做炮灰毫不犹豫地派上战场当人肉盾牌使用的疯子的。

　　不过，可能是被爱丽丝的讲话所感染，尽管确实听到了那条令人绝望的坏消息，大家似乎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动摇的样子——

　　——也是呢，咱们不能老指望着别人能救咱们，咱们得想办法自救才行啊。

　　——但是果然还是希望有援军能来啊……至少心里面能踏实一点。

　　——其实俺倒觉得无所谓——只要那些叛乱军敢来攻城，俺手里的重弩就会要他们好看！

　　——哈哈，我这个值夜班的可没法跟你比，毕竟大半夜的时候一腔热血早就凉下来啦！

　　——我觉得现在也还好，毕竟叛贼直到现在都还没打过来——昨天这个时候咱们可是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了，还哪有时间开小会啊。

　　——哼，我看那些从来没见过城墙的乡巴佬是知难而退了吧？

　　——喂，我们这里很多人好歹也都是农村出身的，你这家伙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儿！

　　——算了算了，反正俺也早就习惯被人瞧不起了。

　　——哦，对了，听说你老家被叛乱军攻陷了，你最近有接到家人的消息吗？、

　　——没有……

　　——我的天哪！我听说那些叛乱军可凶恶了！他们一旦占领了一个地方，就把所有平民百姓都掳到他们的军营里去，挨个问愿不愿意给他们当兵，要是有不同意的直接当场杀掉！

　　——是啊，这个我也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直接闯进百姓家里，把搜出来的粮食钱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搬走，谁敢拦他！

　　——这、这群家伙难、难道是土、土匪吗？

　　——说的没错，他们就是一帮没有人性、穷凶极恶的土匪强盗，就跟我们当初对付过的那帮子海盗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咱们也不用可怜他们，尽管杀就是了。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俺才不管这些咧！俺是个当兵的，只要服从奥尔维亚大人的命令就行了，还整天想东想西想那么多干吗？反正就算俺想得再好，顶多也就能混个中士当一当，再想往上爬那就得靠关系和金币喽。

　　——说得倒也是呢。咱们只管打好仗、守住咱们的达利斯特就行了。管他那些叛乱军有什么理由，只要敢来侵犯我帝国者，就都是咱们的敌人！

　　——哈哈哈，说得好！男人就该拿出这样的气度来！

　　——唉，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这场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上午的巡查告一段落，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

　　叛乱军毕竟只不过是一群仓促集结起来的农民和贫穷市民，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粗制滥造的刀剑和长枪，弓是以劣质木材做成的次品，箭矢也是现砍伐树木削成的长短粗细不一的一堆残次玩意儿，战斗力根本没法看。

　　而且根据士兵们的反映，这群人只不过是仗着己方人数是这边的十倍才显得气势汹汹而已，他们缺乏在战场上战斗和求生的技巧，尤其缺乏攻城战的相关知识。冲锋和爬云梯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往前冲，不知道举起盾牌遮挡一下漫天的箭雨；过护城河不知道用装满沙土的袋子填河，而是只用木板搭起简陋的浮桥，因此常常被投石机连桥带上面的人一起砸进水里；撤退的时候也不知道面向城墙的方向举起盾牌缓步后退、而是直接掉头撒丫子就跑，就这么把脆弱而毫无防备的背部朝向敌人，结果又撂下不少背部中箭的尸体；但最为关键的，还是他们缺少像模像样的攻城器械——这些打惯了小规模遭遇战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攻城战究竟有多困难多残酷，因而他们不是准备不足，而是压根就没有准备攻城器具。

　　可以看得出来，叛乱军使用过的攻城器具就只有云梯、攻城槌以及投石机三种——都是些容易就地取材进行制造、而且便于使用的简易设备。而且他们的云梯粗制滥造、经常还未等架上城墙就已经快要散架；他们的攻城槌又制造得过于笨重，根本就过不了护城河，负责扛着这截粗重木头的士兵们就已经都被弓箭射死了；而他们的投石机的射程远远不够，只能毫无意义地扔出石头砸到自己人头上。

　　要不是部下们亲口保证自己所见所言全部属实，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对方那种现上花轿现扎耳朵眼儿的做法和态度竟然是在打仗——他们只不过是在玩过家家的战争游戏而已，根本没有把这次围城战当做一次会有无数人死去的残酷战争。这种瞧不起战争的愚行，最终将为他们带来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而面对这样随便、简陋且涣散怠慢的对手，达利斯特的防务在自保方面可以说是完全绰绰有余。因此爱丽丝在仔仔细细地巡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包括了下水道之后，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结束了自己一上午的工作。

　　中午，面对艾丽莎面带微笑递出的秘制谜之液体，爱丽丝嘴角抽搐着一边使劲摇头一边用力将杯子推了回去。虽然她很清楚保证饮食的重要性，但如果再喝一杯这玩意儿的话，她没有自信还能够睁开眼睛。因此她只是在艾丽莎严厉的目光的注视下默默地吃掉了一块黑面包、几块熏肉条和一份蔬菜沙拉，并没有勇气再次望向那只仿佛装满了巫婆熬制的、能把人变成蟾蜍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的汤药杯子。

　　在小憩一会儿之后，下午爱丽丝又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各层军官，召开了作战会议，布置下去了新的作战方针——毕竟他们预计的援军无法准时抵达，这场围城战恐怕还得再拖下去。面对不知道会拖多久的加时赛，有许多问题是需要事先交代清楚的——

　　关于城墙上的守备队，从三班轮换改为四班轮换，人数少点无所谓，目的就是在于让士兵们能够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这样才能熬得住持久战；

　　虽然有通过海运而来的补给，但箭矢之类的消耗品尽量还是得省着点儿用。因此守城的军队在敌人渡过护城河之前一律只瞄准不放箭，等到他们离城墙近了再说；

　　考虑到叛乱军随时可能会有增援过来——毕竟他们招收士兵根本就没有准入门槛，抓来平民百姓就直接派上战场，因此他们的募兵速度是帝国军队望尘莫及的——因此爱丽丝要求负责侦查的部门加大侦查城市周边的力度，一旦发生什么情况，要第一时间报告；

　　秋季汛期即将到来，里尔顿河也算是洪水的重灾区，因此作为泛滥最严重的下游地区，达利斯特的河道一定要提前疏浚，绝对不能让一滴洪水灌进达利斯特城；

　　为了保障市民的安全，城内实行宵禁，时间从晚十点一直到早六点，期间不准任何市民出现在市街上。同时，城内的所有市场和酒馆娱等乐场所也都要在九点半之前关门。

　　把这五点措施布置下去之后，爱丽丝再次不厌其烦地仔细叮嘱了部下们一番，让他们一定不要把她的这些话当成耳旁风——尤其是军心问题，必须想尽办法保证士气才行，如果在气势上输给了城外那群愚蠢的侵略者的话，守城战无疑将会变得更为艰难。

　　等到会议结束，太阳也早已落山，但这一天却并没有画上句号，爱丽丝仿佛已经听见了堆积于办公桌上的无数文件深切的呼唤，本想一头钻进办公室继续与油灯一起陪伴着它们，结果却被侍女艾丽莎硬是拽出来草草吃了晚饭。然后在饭桌上她猛然间听到了从城里教堂传来的整点钟声一共响了八下，才惊觉此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现在还剩下四个小时了。经过了一整天的劳碌，寻常人家此时可能已经准备睡觉了——尤其是刚刚实行宵禁政策的今天，大家应该都各回各家歇息了。但她今天的批阅文件的工作甚至还没有开始——毕竟有些事情不得不通过文字来进行传达和整理。

　　于是，爱丽丝提起白铁水罐，猛地灌下一口凉水，就着冰凉的里尔顿河河水狼吞虎咽地三两下搞定一条硬面包，便撇下刀叉和还剩一大半的晚餐从座位上起身，匆匆忙忙便要从厨房跑出去。

　　结果爱丽丝却还没到门口就被突然出现的一脸不愉快的艾丽莎截住了：

　　“主人，这么晚了您这是急着要去哪儿啊？”

　　“唔……我要回去工作。”

　　爱丽丝有些心虚，但还是堂堂正正地做出了回答。

　　但艾丽莎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听她的说辞。只见她尖利的视线直接绕过爱丽丝，瞄向了身后的简陋餐桌。

　　（糟糕！我忘了艾丽莎最讨厌别人剩饭剩菜了。）

　　爱丽丝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心里一惊，急忙脸色大变地试图挡住艾丽莎的视线。但她还没来得及阻挡，就看到艾丽莎的眼角不详地吊了起来。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某种东西“啪”地一声断掉的声音。

　　爱丽丝原本就苍白的面色也随之“唰”地一下变得愈发惨白，别说血色了，甚至就连颜色都快掉光了，看上去就像是一面年久失修的围墙。

　　结果，爱丽丝最后只得不情不愿地返回餐桌，双目含着眼泪勉强吃完了那数量多到惊人的艾丽莎特制晚餐——当然并不是她自愿的。艾丽莎如同看守困在地狱之中受折磨的犯人的恶鬼般站在她的身后，硬是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磨蹭完了整顿晚饭。

　　唯一让她心里有点慰藉的好消息是，艾丽莎似乎终于放弃制作那种烧烤臭袜子味的可怕营养饮料了。

　　只不过是吃一顿晚饭，爱丽丝却觉得这比巡查一整圈达利斯特城的工作都累得多——主要是莫名地消耗掉了不少精神点数。在终于将最后一口食物勉强咽下肚之后，她体力不支地直接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觉得自己可能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一动不想动了。

　　而罪魁祸首艾丽莎却一脸心安理得地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对爱丽丝那张强忍着吐意的扑克脸也是不闻不问——甚至似乎还有些高兴的样子。不过，她的动作相当麻利，一看就让人觉得不愧是“专业”的侍女。

　　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她的主人就从大名鼎鼎的骑士大人换成了爱丽丝这个名不见经传、只会板着一张扑克脸或者皱着眉头的奇怪女人，想必她心里也是做了很多思想斗争之后才会变得这么坦然吧。

　　在洗涤完所有餐具后，艾丽莎回到餐厅，但见爱丽丝仍是一副吃撑了的样子，像一只浑身上下挂满了滑溜溜湿哒哒冷冰冰粘糊糊的黏液的软体动物似的糊在桌子上，怎么看都会觉得这个人恐怕快咽气了吧。见状，艾丽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轻戳了戳爱丽丝意外纤细却由于长期工作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肩膀：

　　“喂，主人，请问您还活着吗？如果您还活着的话，就赶紧起来洗澡去吧。”

　　而爱丽丝只是翻着白眼，头也不抬地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道：

　　“不、不行了，去不了了——唔……”

　　接着只见她眉头一皱，急忙用手捂住嘴才勉强憋住了没有吐出来。但看样子她真的是已经没法站起来了。

　　（啊呀，有点不妙。是不是逼着她吃得太多了？）

　　艾丽莎再次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小小地自我反省了一下。但预定好的计划不可以更改，因此她一边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一边伸出胳膊，像是抓住顽皮的小猫似的“嘿”地一下将爱丽丝举起来，然后像扛面口袋一样扛到肩膀上。

　　轻松得仿佛肩上扛的不是一个大活人——就算爱丽丝体重再轻，也不至于一个女孩子就能面不红气不喘地把她扛起来，显得她像是一口袋棉花似的。

　　恐怕艾丽莎这孩子的身世也没那么简单吧。

　　不过被扛的当事人爱丽丝却并没有觉得有多舒适。相反，由于自己鼓胀的腹部正好被艾丽莎的肩膀顶着，爱丽丝难受得只能拼命咬牙才能不“哇”的一下吐出来，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然，艾丽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主人的痛苦表情，而是一派轻松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直接前往浴室。等到她终于察觉到主人的异样，急忙把爱丽丝放下来的时候，可怜的爱丽丝已经变得双眼发直、浑身僵硬，几乎快晕过去了。

　　爱丽丝曾经女扮男装在军队里待了整整六年。

　　虽然当兵的一般都是来自乡村的贫苦人家的孩子，整天忙于训练之类的，一天忙累下来也早就疲惫不堪、脑袋空空了，基本不会闲得没事东想西想的，但他们这些一间营房里睡大通铺的毕竟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实话确实很危险，爱丽丝的真身一旦被识破，后果恐怕将会不堪设想。

　　幸好爱丽丝在当最低级士兵的头两年就完成了壮丽的跳跃，当上了团长的副将——待遇自然也和下面的大头兵不同，不仅有更多的自由时间，还有专属的营房。

　　这就意味着她被人识破的概率降低了很多。

　　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是洗澡。

　　军营里虽然可以给士官长以上级别的军官们准备单独的住处，但这些单独的住处里面却并不包括洗浴设施——整个军营就只有两个大浴池，而且由于军队里没有女人的存在，因此这两个浴池也不分性别，从来都是一堆满身汗臭的男人们下饺子似的挤在里面。

　　这种情况在爱丽丝眼里相当严峻，但除了她以外的人对此却没什么抱怨——莫不如说军队里那些成天浑身臭汗的家伙根本就不在乎洗不洗澡的，反正就算今天洗干净了，明天又会弄得一身臭汗和泥巴，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也就脏习惯了。

　　但爱丽丝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即使外貌、口音、语气、用词、动作、体型什么的都能想办法糊弄过去，天生的爱美之心却让她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几天不洗澡的滋味——这已经不是穿不穿帮的问题了，而是在此之上的原则问题。

　　在军队这种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地方，本来就容易滋生跳蚤、虱子、臭虫之类的玩意儿，爱丽丝可不想被这些东西叮成一颗浑身上下都是点儿的草莓。更何况为了掩盖自己的容貌，她不得不每天把一头漂亮的长发焐在闷热的头盔里。对此苦不堪言的爱丽丝恨不得每天都能好好地将头发洗干净然后梳理整齐，但碍于军营简陋的条件只得作罢。

　　别说是军人们集中洗澡的时间了，就算半夜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万一被人撞见铁定就会穿帮了。结果，不愿冒这个险的爱丽丝只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在万籁俱寂之时悄悄跑到军营外面二四十小时营业的公共浴场去——当然就算她进行了变装，这样也经常提心吊胆的就是了。

　　现在，爱丽丝成了代理团长，也光明正大地当回了女孩子，而且办公地点也从海雾骑士团那寒酸的军营搬到了豪华阔气的市政厅。市政厅的浴场可不是盖的，那壮观程度简直堪比人工湖了。

　　但是她却不得不整天面对无数的工作，根本没时间洗澡。

　　才上任一天的新官，首先要做的可不是拎着木盆和浴巾，瘫在注满热水、飘满蒸汽的宽敞大浴池里面优哉游哉地泡澡——几千几万双眼睛的焦点都汇集在自己身上，爱丽丝就算再有难言之隐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毕竟她可不希望今后被冠以“浴巾团长（代理）”之类的奇怪雅号。

　　而且，现实也确实没有仁慈到给她宽裕的时间。她根本没时间把自己泡在水里，而是悲催地在各种纸张当中真真切切地泡了一天多的墨水。

　　因此，刚刚熬完夜、而且今天恐怕依旧得熬夜的她急需休憩一下——比如泡澡。

　　这也是爱丽丝在听到艾丽莎说“洗澡”时并没有严厉反对的原因。再恐怖的工作狂也需要给自己放个假什么的，否则一直紧绷的弦反而会断掉。

　　她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了——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

　　不过就算是去美美地泡上一个小时的澡，然后神清气爽、干净整洁地迈向被各类文件霸占的办公室，也得等她稍微缓解一下胃里食物对食道的重重压力再说了。

　　远方传来教堂的钟声，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爱丽丝•奥尔维亚又熬过了这场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围城战的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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