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四九

　　返程的车厢里有种压抑的热闹，重压之后的松散和未知之前的忐忑相互拉扯。学生们是在说笑，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类似“数学最后一条大题你怎么解的”这种话题。车行到半途，有个学生手指着远处的一群房屋，说：“看，我家就在那边。”说着伸头问班主任，“老班，我能就在这儿下么，填志愿那天再回学校。”

　　女老师本来望着窗外出神，听了学生的话站起来，伏在“零食女生”的靠背上看向外面，摇摇头，“这不行，明天去班里开个班会，到时候一起解散。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负责啊。”学生本来就没抱有多大期望，乖巧地点点头。

　　女老师收回视线，眼皮子底下是她抱以厚望的两个学生的脑袋。石娇娇感觉到了班主任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推了推邻座，女孩受了一惊，“啊，老班。”女老师温柔地笑笑，摸了摸学生的衣领，问：“你们俩这次感觉怎么样？”少女们一个对视，不喜不悲，一致表示没什么特殊感觉，“我还没第一次模拟考紧张呢！”同座女孩天真地说。石娇娇却不愿意再多说一句了，她想起第一次数学不及格时，也是这种完全没有着落的感觉。

　　班主任老师见两个学生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便仰起头对全班说，“这次试卷我们几个老师围在一起研究过了，也做了样卷出来，要是你们有兴趣，明天可以跟我们拿来看看……”还没说完车厢里就一阵骚动，平时就大胆的一个男同学当即抱头鬼嚎，“老班你就让我们过几天好日子吧，分数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开交呢！猪也不能自己先跑去屠宰场啊！”说得全班哄堂大笑，女老师好气又好笑地摆摆手，“我随你们，又不是硬要你们来看。”

　　大巴停到南大门前时，校园里正好响起放学的铃声。初中部的教学楼上一秒还如此静谧，下一秒就人声鼎沸。半大的孩子尚且调皮，抱着不整洁的书袋，转着手里的球鞋，精力过剩地嚎叫着冲出教室。

　　看了一节自习课的唐建宇在学生潮之后走出教室，从三楼的走廊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门外，高三学生们正井然有序地从巴士上下车，他们从那“修罗场”回来了。有学生跟他说“唐老师好”后飞快窜过，唐建宇点点头，眼神始终在归来的学生里逡巡。他先找到石娇娇的班主任，又在那女老师面前的女孩堆里找到穿着鹅黄T恤的石娇娇。

　　太远了，唐建宇看不见石娇娇的表情，但姿态可以看得很清楚：她背着大书包，手里提着灰蓝的袋子，靠她的班主任很近，却故意站在女老师的视线范围之外。对人群不回避也不回应，典型地想要立刻解散的姿态……唐建宇轻轻咬了下嘴唇，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石娇娇回到家的时候，三天未归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连自入夏以来日日只上大半天的妈妈，仿佛故意挑了这一刻似的，不在家。老实说少女真的矫情地期待着一个热情迎接。她放下书袋，掏出脏衣服泡好，跑去厨房揭开煤气灶上的锅盖，里面放着浸在面汤里的脏碗，“吃了东西锅碗都不洗！”石娇娇埋怨道，扔下锅盖回了房间。

　　家里人一直没有回来，石娇娇憋了一会儿气。等洗好锅碗，把粥熬上电饭锅，搬了小凳子坐在走廊下看着第一颗星星亮起的时候，只剩下等待的焦急。爸爸妈妈好像掐准了时机，石娇娇气一消，他们就说笑着从小路尽头由远及近。

　　“爸！妈！”“嗳！”“你们去哪儿了，一个人都没有！”看着女儿撅起的嘴，石妈妈刮刮她鼻子，“跟你爸爸去前面庄子的豆腐坊拿豆腐皮啊，盯着人家三天！这东西少，去的晚点就要被抢光。”爸爸架好自行车，笑道：“我们娇娇这几天辛苦了，不得准备点她喜欢吃的东西，慰劳慰劳啊？”石娇娇别扭地哼了两声，嘟囔着，“粥我已经煮起来了。”

　　睡前石娇娇才想起来一件事，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到堂屋，拎起四方桌上的书袋回到房间，从里面拿出个纸团，剥开之后才发现是那枚芒果，“呼，还好。”石娇娇松了一口气，芒果没有坏，好像捂了一天更加成熟了。把金黄的果子放在桌面上，石娇娇看着书袋想：反正现在也不困，不如把书整理出来。

　　最后从书袋拿出来的，是唐建宇写满字迹的蓝色笔记本。石娇娇捧着本子，感觉到它似乎比之前重了一点，写着字的那一部分纸张明显比空白的地方毛糙。少女打开笔记本，一页页重新翻过去，指尖缓缓划过，感受纸张被翻阅得很柔软后，已经不那么清晰的凹凸感。石娇娇做了个深呼吸，心里最后那点气终于消散去了。

　　本来她一直气鼓鼓地怪着唐建宇：考前没有一点鼓励就算了！考试回来后，自己第一时间去初中部找他，他居然按时下班了！站在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少女真的气炸了，她甚至发誓再也不找他了！石娇娇越想越觉得无理取闹，不由把笔记本挡在脸上笑自己荒唐。唐老师怎么不关心自己呢？他的照顾贯穿始终，这本笔记就是证据。

　　早读课上，早读课下，第一节课、第二节课……镇中学的铃声按部就班地响起，可这都不在对高考后的学生生效了！讲台上的女老师摊摊手，说：“都结束啦，我也实在说不出啥了，恭喜你们解放啦！”学生自发鼓起掌，女老师压压手心，“马上就可以解散了，最后一次大扫除，请你们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哦！”“保证完成任务！”……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跟着响起学生的欢呼，转头看去是上下翻飞的纸张。“老师，这可以么，我们可以么？”有学生立刻问道，女老师抿抿嘴，竖起手指头道：“书本不要扔，会砸到人！等我走了再扔，看不得你们胡闹！”学生们哈哈大笑，女老师做了个“请”的手势，以光速消失在同学们面前。

　　抱着大摞的试卷来到走廊上，别的班已经开始喧闹。学生们兴奋地伸头看向楼下，地面上是白花花的纸，还有指指点点的其他年级的学生！最可乐的，地面上还站着四五个严阵以待的保洁阿姨，她们手搭着凉棚，冲楼上叫：“往这里扔，扔集中点我好打扫！”

　　远处的操场上，再远点的初中部，几乎全校的后辈们，都兴奋地围观这场解放的狂欢，预想着未来属于自己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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