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五六

　　即使午夜，分数查询热线都一直响着等待的音乐。“这不是我怕，电话确实打不进啊！”石娇娇穿着校服坐在床上，说着再次按下了重拨键，电话里语音提示之后很快又响起了音乐，可还没等石娇娇挂电话，里面就提示“请输入准考证号”，石娇娇几乎出于本能地掐断了电话，她愣了半天神，才抓起手机爬下床。

　　石娇娇推开房门时，爸爸妈妈都瞪着眼睛精神抖擞地看电视，地方台正播放着绝对没买版权的老电影。“查到了没？”父母同时看过来，石妈妈问，这意味着他们不是多喜欢看电影，而是在等结果。石娇娇默然走到床边，把手机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嗫嚅：“没通，查的人太多了，明天会好一点吧。”父母点点头，叮嘱女儿不要多想，早点睡觉。

　　第二天石娇娇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五点都还不到。她不再强迫自己睡去，也不立刻起床，只睁着眼睛看粉色蚊帐顶上，昨晚死于蚊香的小虫子尸体，胡思乱想起来：如果同时点一百根蚊香，是不是也能熏死我呢？那我到底是被蚊香里的成分毒死的，还是被燃烧后的粉尘呛死呢……就这样人越发恹恹的，居然再次昏昏睡去。

　　回笼觉醒来时不过九点，石娇娇起床后在堂屋桌子上发现了爸爸留的字条，说村里有人家造新房子，他去帮几天工。“爸爸连这种零碎活都做了……”石娇娇心里涌起一阵难过。看看外面已然高悬的太阳，逐渐攀升的温度，再想想日头下爸爸咬着牙关，用不灵活的手拎起两个水泥桶的样子，石娇娇对家里的经济状况第一次有了直观的了解。

　　手机响起的时候石娇娇正在昏睡，手机在她手里振动，以致于她梦见自己拿着电钻在做苦工。“喂……是……啊！”石娇娇听到班主任的自我介绍时，意识完全清醒了，她捂住听筒，坐起来调节好声调，才重新回到通话里，“老班，我是石娇娇，您怎么打电话来了？”女老师开门见山，“你成绩查到没有？”石娇娇心虚地答：“还没，一直打不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纸张抖动的声音，班主任“喂”一声，道：“这两天电话线路是太堵了，你不用着急查了，我帮你查到了！”“啊？”石娇娇忽然感觉口干舌燥，似乎被人抽去了所有水分，说话都干涩起来，“为什么我自己打不通。”女老师太有经验了，她一下听出了学生的恐惧，赶紧笑道：“考的不差。”石娇娇下意识地吞吞并没有分泌的口水，颤抖着问：“那，是多少啊？”

　　电话结束后的一个小时，石娇娇都回不过神来。一只从纱窗破洞处飞进来的蜜蜂，满屋子乱窜，“嗡嗡”扇动翅膀无数次，最终把落脚点选在石娇娇的鼻子上，这才惊醒了她。石娇娇挥去一直纠缠的飞虫，视线又落在刚刚记下的一行数字上，数学：96，语文126，英语……白纸上黑色的水笔印兀自飞散开来，所有的数字都打乱了，笔迹像风吹过沙地腾起一阵烟。

　　石娇娇自己又打电话查了一遍，这次居然没有一点障碍。她听到冰冷的女声，一个字，一个字，毫不含糊地将班主任报给自己的数字重复了一遍，总分：573。“考的不差。”另一个意思就是，考的不好。石娇娇这才听懂了班主任语气里的失望。

　　本科线公布的第二天就是高三学生返校填志愿的日子，那个时候其他年级已经放暑假了，镇中学显得比平时大好多，这个给好多可能最后一次来这里的学生留下了幻觉。中学这次高考任务完成的不错，县里下达的本科指标基本达成，虽然本一少了二人，可本二却超额十几个人数。

　　班主任的高兴藏也藏不住，这届高三有十八个本一指标，她的班里就占了两个，是文科班最多的。石娇娇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女老师似等了好久一般，叫道：“怎么才来，同学们都走了一大拨了，这个时候怎么落后？”石娇娇疲倦地眨眨眼睛，递上志愿表。女老师一看，三个清一色的二本学校，暗叹一口气，“怎么刚好压个本一线。”石娇娇苦涩地笑笑，“老师，我这是不是个假本一。”女老师诚实地点点头，“不过你本二志愿里，可以选最好的专业。”

　　填完志愿表，跟遇到的同学简单说话，听各种喜忧参半的消息……走出校门的石娇娇听见大街上车辆来往的喧闹声居然感到一种宁静。要不要接受调剂，选什么学校，什么样的专业更好……这些问题纠缠在一起，她不懂，周围似乎也没人懂。所有学生凭着一点道听途说，凭着一点对未来的字面理解，就这样画出了一条路的雏形。

　　今天在学校没有碰见夏蕾，但几乎所有遇见的人都在讨论这个，总分全校第一，县里的理科状元。夏蕾熟悉的样子充斥着石娇娇的脑海，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为自己的龌龊感到彷徨而羞耻：夏蕾，这个跟自己一起经历悲喜的好朋友，听到她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时，涌进石娇娇心里的，没有半分喜悦！相反，听到她消息的一刹那，石娇娇比得知自己成绩时，还要感觉痛苦到窒息……

　　石娇娇失魂落魄地到家时，妈妈在小菜田里检查昨天的大雨有没有伤到番茄架。妇人手里捏着把杂草，站在田里问女儿：“你今天在学校没跟蕾蕾碰面啊？”石娇娇摇摇头，妈妈抿嘴笑笑从田里上来，在走廊上换下雨鞋，趿了凉拖说：“她刚刚来电话了。”“她问我成绩了么？”“没有，叫你给她打回去呢。”“好。”石娇娇停下自行车，往屋子里走。

　　“娇娇！”妈妈叫住女儿，石娇娇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见母亲温柔不已的脸庞，“厂里的人都恭喜我，说我盘出了一个大学生，村子里好几年也不出一个大学生！妈妈真的很高兴。”石娇娇一听，胸腔如被闷击一记，真想呕出一口血来，她想大叫自己其实自己考得不好，想痛哭流涕宣泄一腔不甘……可最后变成一个勉强的笑，道：“嗯，知道了。”

　　傍晚的时候，爸爸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回到家，门进门就大叫：“我的大学生呢？怎么还不出来给爸爸看看！”石娇娇正在摆晚饭的筷子，爸爸进来一看桌子，说：“给我添一双。”妈妈端着浸过冷水的绿豆粥进来，疑道：“主家不包晚饭了啊？”石爸爸脱下满是泥灰的灰色衣服，咧嘴一笑，“我要跟我女儿再吃一顿。”石妈妈会意，笑着抿嘴端来碗筷。

　　餐桌上渐渐变得静悄悄的，主要是因为不管爸爸怎么逗，石娇娇也懒于应对，始终一声不吭。石爸爸终于着急了，忍不出粗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不高兴？”石娇娇张张嘴没吐出一个字，爸爸无措地四周看看，低声问：“娇娇，你是不是在担心学费的事情？”他拧紧眉心，说：“我知道小时候让你吃了亏。但是现在爸爸给你个话，同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石娇娇知道这里不能含糊，赶紧摇摇头回：“不是的，不是怕钱不够。”“那到底为什么？”面对爸爸的穷追不舍，石娇娇败下阵来，无力地说：“你们看不出来嘛？其实考得一点都不好。”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好半天爸爸才对妈妈说：“她这么争强好胜到底像谁？”妈妈看了眼女儿，轻声道：“是比平时稍微低点，可是我们知足了，真的。娇娇，爸爸妈妈真的很满意了……”不等妈妈说完，石娇娇摇摇手，淡淡地说：“反正都这样了，志愿也交了。”见女儿还是消极，石爸爸放下筷子，说：“你晓不晓得你一个小学同学，村里除了你就她上到高中的那个姑娘？”石娇娇迅速锁定人选，“我们小学班长？”石爸爸点点头，说：“现在我做工的主家就是她舅舅，她当时花钱去的县中，现在也就考了五百五十多。照你这样，人家小姑娘就不过啦？”

　　这真是人性的黑暗点，听到这则消息，心里立刻就放松下来！石娇娇不受控制地问出：“真的啊？”石爸爸挥挥筷子，“不信自己找你同学去问啊！”石娇娇收起表情，回：“我不去。”妈妈盯着女儿瞬息万变的表情，假装没察觉她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小小释怀，伸出手说：“我再给你加一勺米汤。”“好。”

　　石爸爸站在大门口，拿着蒲扇左右拍打着蚊虫，随后看着远处田野上空的星星，道：“今晚天这么好，明天估计又要热死了。”石妈妈在室外的水池边洗碗，听了丈夫的话也往远处看去，说：“你明天带个毛巾，打湿了垫在草帽里，防止中暑。”“晓得了。”

　　夫妻二人正说话，石娇娇拿着花露水出来，“爸，你要擦么？”“不要，我洗过澡之后擦。”石娇娇便自己沾了一点，在左臂的一个蚊子包上搓揉，正擦着，看见门前小路的一头有灯光越来越亮，还伴随一阵汽车缓慢行驶时特有的声音。“哟，这么窄的路，还有人把车开进来啊！”石爸爸边说边伸头张望着，想看看庄子上，谁家来了开轿车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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