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三五

　　杜老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唐建宇又拨了他研究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学生，说杜老一会儿有课，不过时间还没到可以打去办公室试试看。唐建宇闻言又打到杜教授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成年女性，她告诉唐建宇杜教授刚刚出门去教室，“有急事么，需不需要我去追追看？”唐建宇急忙说：“不用不用，我晚点再打他手机就是。”

　　对方沉默了三四秒，突然长长的“啊”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唐建宇啊？”唐建宇一愣，一边肯定对方的猜测，一边在脑中飞速辨认这个声音，想了一大圈还是觉得很陌生，只好问：“不好意思，您是？”对方爽朗地笑道：“你师姐啊！上次杜老住院，你在我们后面来的。当时我们有三个人，还记得么？”“哦哦，师姐师姐，我想起来了！”

　　两人重新寒暄了一阵之后，师姐握着听筒说：“嗳，也算是个机缘。杜老要生日了，今年正巧几个平时离得远的学生有时间，张罗着要给他办一办。今天就是来请他老人家的。也没别人，都是跟杜老最亲的，从前学数学的一帮人。你是他最喜欢的，我们的小师弟，理应一起来嘛！”唐建宇点点头，问：“是他生日当天么？”“不是，可能提前一周，下个月吧。你电话给我，我们保持联系。”唐建宇依言留下了电话。

　　唐建宇看看手表，想着老师一节课怎么也得将近两小时，正好趁这段时间把自己论文的底稿拿出来又细细捋了一遍。他攻读的是国内教育学的博士，这次论文研究的方向是：发达地区的点式分布的偏远乡镇中，基础教育的普及问题。他检查了下自己的立论，行文逻辑等等，大概因为是自己的文章，所以怎么也看不出会被打回的关键所在，只好乖乖放下，等高人来指点。

　　日光渐渐弱了，唐建宇看时钟的数字跳到五点整，他合上刚刚写好的教案起身，准备去附近菜场看看，买点晚饭的食材，也顺便充实下空空如也的冰箱。“万一老师打过来，在街上也说不清。”他这样想着，所以没有带手机，提了门口衣架上的银灰色粗毛呢大衣就出门去了。

　　虽然小镇处于整个市的偏远地带，但相较于周边乡村的农作生活，这里的居民因为脱离了土地，生活习惯跟城里的人已经很像了。他们白天忙于工作，晚餐成了阖家欢聚的最重要一餐，这也使菜市场晚市的热闹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早市，商品的种类也毫不逊色，甚至还能找到没赶上当天早市的新鲜食材。

　　“哎呀唐老师，好久不见你来买菜啦！”蔬菜摊的大娘一见唐建宇就招呼一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熟脸，另一方面也是怕他晃去别的摊位。唐建宇捡了两个土豆，一个水萝卜递过去，大娘边拨动小秤砣边说，“今天西红柿好，中午刚从市里农贸市场拿来的，早春它也稀罕，我看你夏天爱吃这个！”唐建宇拿起那硬邦邦的红果子，闻闻也没什么香味，只剩大棚作物卖相好这一个优点，但还是挑了两个伸过去，道：“大娘记性太好了，我是爱吃西红柿。”摊主自然喜笑颜开。

　　唐建宇本也不指望在这个时节的菜场里买到河虾，谁知到相熟的水产摊一看还真有，看上去拇指长的青虾不足半斤，却因为价格昂贵，被老板小心翼翼地单独养在一个供氧桶里。一见唐建宇的目光落在矜贵货上，粗壮的中年男人一把扔掉抽了一半的香烟，招呼了一声“唐老师”，就扯了黑塑料袋准备捞虾了。唐建宇好脾气地摇头笑笑，说：“这点我都要了吧。”“嗳！三十三，给三十吧！”

　　唐建宇笑着递过一张五十，趁老板找零的时候四处张望了下。他眯眯眼睛下意识地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了在不远处干货摊上挑拣干香菇的，穿酱色棉袄的中年男人确实是教务主任老梁，不禁疑道：“他虽然在镇上有房子，但基本不住在这里，怎么会来买菜？”这时一个看上去比老梁年轻得多的长发女人，挽了梁主任的手臂把脸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对着一朵香菇品头论足，举止非常亲昵，而这个女人并不是这个微胖男人的太太。

　　唐建宇看到这场面不禁心头一紧，赶紧转过脸低下头。渔老板递来一叠毛票，上面还沾着养鱼虾的水，说：“看这要收市了，连个五块都找不出来，你别介意！”唐建宇很怕自己被正在走过来的梁主任发现，忙接过零钱一卷胡乱塞进口袋，从另一个方向绕路出了菜场。

　　走出菜场的大门唐建宇的心还在突突跳得飞快，唐父说自己的儿子年龄在增长阅历却没有，说得真是一点没错。唐建宇震惊之余又有点后怕，如果这样照面了，以后主任必然不能正常看待自己了。正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唐老师！”

　　这也太倒霉了吧！唐建宇不禁眉头紧锁闭上眼睛，咬咬牙，转身故作轻松地对来人道：“主任，您也来买菜啊？”一阵细小的风从菜场和旁边烟酒店的夹缝中吹来，吹过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发出戏谑的类似口哨的声音。

　　“渔，渔老板……”“是我呀，什么主任，把我叫迷糊了都！”唐建宇哭笑不得，道：“您什么事啊，摊子都不顾了。”渔老板翻翻白眼，把手上一个黑色塑料袋举到唐建宇面前，叹道：“您买虾，虾呢？一溜烟人就没了，虾就搁在我鱼箱上！这长腿就是跑得飞快，把我给追得！”唐建宇看看手里的袋子，这才恍然大悟，接过装虾的袋子，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口气都是庆幸。

　　一直到晚饭之后杜老的电话才打过来，师徒二人从来不用寒暄直奔主题，“你论文我给师大的老陶看了，他说你选得题太宽泛，而且研究方向太偏向于体制化。具体你自己改天上门去拜访一下。”唐建宇闷声道：“这也是我这些年遇到的，最直接的课题呀！”

　　杜老从来喜欢唐建宇严谨性格里的一丝单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课题也可以放一放，你可以从自己的专业出发，讨论讨论数学教育嘛！”唐建宇一听，自己学了那么久数学，又教了那么久，怎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方向呢？他立刻喜出望外对杜教授说：“老师就是老师，简直是醍醐灌顶！”捧得老爷子按住桌上的草稿纸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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