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宇刚停好车子,就看见对面红绿灯下一个高挑的女孩,手里抱着好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跑过来,手腕上还勉强挂了一个保险箱造型的皮包。唐建宇见状打开后备箱,夏蕾显然已经没力气了,哗啦一下把木板丢了进去。“你怎么当木匠了?”唐建宇奇道,夏蕾撇撇嘴,“哦,你天天一二三四五,我就能叫你账房啊?”夏蕾弯腰理了理木头,道:“这是我采集的样本,不是设计原木的椅子嘛!我想选用本地的木材。”唐建宇点点头,“走吧。”
上车好一会儿,夏蕾才想起来系安全带,说道:“留着方叔,车子没留,这两天还得去趟二手车市场。还好你要去镇上,不然我还要雇车回去。”唐建宇把着方向盘闻言道:“我爸的车子也不开,你可以叫方叔来取。”夏蕾摇摇头,“我想以后就让他在宅子里照看,阿千奶奶年纪毕竟大了。买个我趁手的车,用起来也方便。”唐建宇只点了点头。
夏蕾说完打开小皮箱,里面竟然放着不少药盒子,唐建宇忙问:“一回来就病啦?”夏蕾对着单子清点完毕,拉上拉链回,“是菲菲的药,抵消放疗副作用的,大部分都是以增强免疫力为主。”经过一株极大的银杏树,车里开出了市区,进入城乡公路。唐建宇问:“季菲回到镇子上啦?”夏蕾抿抿嘴,“是呀,哎,没想到遭这么大罪,不知道她跟娇娇俩人怎么过来的。”石娇娇的名字出现的时候,唐建宇的耳朵不自觉地动了下。
“我都不敢跟娇娇说,上次去看菲菲,她就一个人呆在家里,开个门累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夏蕾手肘支在窗户上,手撑着半个脑袋,看着前路,“她妈妈带着小弟弟去市里姑姑那里读小学了,让后奶奶照顾她。那天我跟丽丽还在呢,她后奶奶都一张死人脸拉个半米长,张口闭口说娇娇爸爸除了药钱什么都不出,让她做事还要贴生活费……”
唐建宇咂了一下嘴,“那季菲有钱用吗?”夏蕾立刻回,“别的不知道,娇娇上次就打了四千块回来,说是菲菲刚生病的时候就每个月存四百块,防着这天了。”唐建宇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夏蕾扬扬眉毛,“现在我回来了,小丽也常住村子里,菲菲有我们俩在身边看着,她就放心啦!”唐建宇嘴角翘起来,看着挡风玻璃外,轻轻地说:“倒不一定,她这个人很爱操心。”
夏蕾兀自说了句,“现在菲菲没力气,等再养几个月,我就让她搬来和我一起住。”听了唐建宇的话,扭头看着对方笑,问:“你回来见过我们娇娇没有?”唐建宇嘴巴微微撅起,摇了摇头。夏蕾调整了下坐姿,“知道她爱操心,也不让她放放心。出国这么久,她会不担心你吗?”唐建宇正不知道怎么招架,手机聒噪地闹了起来,因为开车本打算不接,可来电的人执着得很,夏蕾见状长臂一伸把后座的包拎了过来。
“帮我拿出来一下。”唐建宇随口说,夏蕾掏出手机不小心看到了邵文语的名字,递了过去。唐建宇用余光一看,张了张嘴过一会儿才对夏蕾说:“帮我个忙,等她挂了发了个短信过去,说我不方便听电话晚点回给她。”“哦。”说话间铃声已经停了,夏蕾低头开始编消息,说:“你俩还真有联系,从前娇娇还说你们要结婚呢!”唐建宇扬扬眉毛,没有接话。
阿千奶奶已经记不起唐建宇了,一进门还以为夏蕾带了什么特别的朋友回来,上下打量后表现得即热情又八卦。夏蕾跑进去放木材的一会儿功夫,她都要把唐建宇爷爷是做什么的打听出来了,还说:“我们夏家也有远方亲戚是哪里的教育局局长,这会儿已经退下来了,你们家估计不认得的。”唐建宇一听赶紧抿住嘴,很乖巧地点点头。
阿千奶奶槽牙又掉了两颗,嘴巴显得有点瘪,但看起来更加慈祥,她拉着唐建宇的胳膊往中厅走,嘴里唠叨着,“不得了不得了,大教授……”唐建宇想辩解自己不是教授,阿千奶奶停下脚,笑道:“跟我们家蕾蕾怎么认识的啊?”被问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夏蕾带着劳工手套出来,打断阿千嚷道:“奶奶!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老太太一愣转头盯着唐建宇的脸看,嘀咕道:“长得是好,可我也不认识啊……”夏蕾忍笑走上来,携了阿千的手指着唐建宇道:“再好好想想,我们在南方的时候,大伯的橘子园里……是不是你那个远方局长亲戚的大小子?”阿千奶奶眯着眼狠看几把,羞赧地笑起来,“是嘛?是不是?奶奶老了,认不出咯……”
小一辈二人哈哈大笑,夏蕾挥挥手,“您还是赶早去菜市吧,回头刀豆都被人家老太太抢完了!”阿千一听奶奶赶紧去提篮子,往门外走还不忘招呼唐建宇,“等奶奶买菜回来啊,在家吃晚饭!”唐建宇顺从地挥挥手,“好嘞。”
中厅往最后一排厢房的一处葡萄架,现在完全成了夏蕾的操作台,堆放着或成捆或成叠的不同材料。唐建宇走到夏蕾身边,她正在跟一根不知名的干藤蔓较劲,“我想把它沾水捶打,看看能不能出纤维。”唐建宇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很少做出评论,只是看着。夏蕾挠挠鼻翼,细长的眼尾一挑,“告诉你个好笑的事情,石娇娇知道你是我堂哥,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哈哈。”
窜进唐建宇大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惨了”:骗她说邵文语是自己表妹,又瞒住她好朋友是自己堂妹,时间都还这么久!真不敢想象石娇娇会怎么想自己。唐建宇感到脸颊莫名一麻,下意识地捧住脸紧张地问:“你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个?”夏蕾挑出一块树皮扔出来,毫不在意地说:“就讲我怎么回来的呗。”
唐建宇一听,顺口就问了下情况,“后来他们跟你联系过吗?”夏蕾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见远处镂空的假山孔里,一枝淡色的紫薇花在风里颤动。“来过一个电话。”夏蕾垂下眼睑,“我知道,她想确认我有没有告诉爸爸。”唐建宇呼出一口气,没有接话,夏蕾死死攥住手里的藤蔓,“说不定,她还想跟我爸复婚呢!”
晚饭的餐桌上,阿千奶奶终于记起了这个,五六个半大小孩在身边吵闹,他也能闷声坐在门廊上写字的大男孩,“哎哟哟,活脱脱那时候的样子没变,就是更稳重了点。”唐建宇看着田螺酿,笑道:“阿千奶奶的田螺酿味道总是很好。”一老一少信口聊起天来,被夏蕾打断,“给方叔留饭了吗?”阿千奶奶摇摇手,“他今天回家吃。”
唐建宇在阿千奶奶的千叮万嘱里离开,回到公寓八点半还不到,稍微休整了一下后,拿了瓶矿泉水坐到沙发上回邵文语的电话。临近自动挂断前,对方才接了起来,邵文语似乎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后面是嘈杂的音乐声。
这是他们宣布分手后的第一通电话,实际上那件事发生后,唐建宇以最快速度去了法国,两人也没机会联系。此刻呼吸声彼此相迎,唐建宇却不知道说什么,邵文语轻笑了一声,道:“听说你从外面回来了,老朋友问候一下。”唐建宇犹豫了下,说:“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邵文语干笑一声,犹豫了片刻,才说:“其实,我跟詹姆斯打算复婚了,这次婚礼在我家办,想邀请你们一家过来。”一种不适感涌上唐建宇的心头,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难办:他以什么身份去参加呢:义兄?老朋友?还是前男友?若他遵从内心的第一感觉拒绝的话,又显得自己对从前太过耿耿于怀……
聪明如邵文语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向唐建宇提出这样的邀请,会给对方带去多大的困扰,但出于一种近乎报复的心理,她就是要看唐建宇因为自己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很为难吗?让你爸妈单独来也可以,我会寄喜帖过去的。”邵文语带着明显地笑意,进一步逼问唐建宇。唐建宇听见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地在走字,声音在四壁间来回传递,他看着阳台外墨蓝的天,淡淡地说:“好,我也会跟家里说一声。”“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似乎不太适合出现在你婚礼上,并且也不想去。”
电话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邵文语忽然大笑起来,说话也像老朋友一样洒脱,“你不会还在介意吧?我们这么多年过来,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也是朋友啊!何必这么较真。”唐建宇摇摇头,冷淡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去。”听筒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邵文语挂断了电话。
一杯淡棕色的酒晃动着,三两块冰球撞击着玻璃的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一个蓄着讲究胡子的高鼻梁男人,透过旋转的液体看身边,脸色铁青的漂亮女人。他不想在明知她情绪不佳的情况下惹她,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谁?谁将跟可怜的詹姆斯复婚了,詹姆斯本人怎么不知道?”邵文语一把夺过酒杯,狂灌了一口凉而辛辣的液体,道:“你没必要知道。”詹姆斯扬扬眉毛,“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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