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四七七

　　大理石走廊的拐角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唐建宇放下手机转过身，看见气喘吁吁的同事叉着腰，“你在这里。两个方法最后一组对比数据确定了，正如你说的，原始方法A优于更简洁的B。”唐建宇点点头，“那个代码我再做一次优化，就确认使用方案A的数据了。”发型中分的男人点点头，唐建宇又问，“某某那边怎么说，主定理反例的筛查可以定论了吗？”

　　同事举手挠了挠头，说：“可以定论了，现在这个方向的研究起步晚，文献资料，包括已知的成果都硕果寥寥，很容易排查。”　唐建宇喉结动了动，“这样就可以收尾了，按计划四月中旬向《数学年刊》投稿，最迟月底就可以进入审查。”男同事听了唐建宇的话一愣，“你不投稿ACTA？为什么？别的不说，发过文的，编辑脸也热三分啊！”

　　唐建宇垂眼动了动嘴唇，“我不想总是依附于老师的名声和人脉。”“啊！”脸色发红的同事眼睛亮起来，“不愧是唐教授你！如果顺利发表了，这将是国内第一篇独立研究登上Annals的文章，你也是这个领域的第一人了！”唐建宇摇摇头，“是大家共同努力得来的。而且事情还没有做好，还是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好。”稍年轻的男人显然陷入美好的预想里不能自拔，虽然点着称是，但满眼都是兴奋的亮光。

　　“行了，吃饭了吗？”唐建宇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他们在办公室里吃干锅，你快去，晚一步只能闻味道了！”“今天老院长已经回家了吗？”男同事惊奇地问，“要是给他知道我们糟蹋他的办公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唐建宇呵呵一笑，“某某亲自送老人家出校门的，顺便提了外卖回来。”“某某这铁公鸡今天居然上锈，总算‘流点血’出来了！”

　　唐建宇不说是自己掏的腰包，只催他快去，年轻的男人反问他怎么不去吃，唐建宇摆摆手，“我吃不来辣的。”男同事却另有解题思路，边倒退着往后走，边活泼地指着自己的耳朵，说：“我都听到了，‘再见，到了跟我说一声’，教授真是太温柔啦！”唐建宇忍俊不禁，努了努嘴，撩了撩手指头，“你快去吧，要吃完了！”“哈哈，我跑着去。”

　　留在原地的唐建宇听着那“嗒嗒嗒”跑远的脚步声，不禁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垂眼在唇边露出一个极温和的上扬弧线。明明经历着近乎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在偶尔出现的空隙时间内，还是能瞬间蓄满活力，保持着生活中饱满向上的精神。这大概就是深爱着自己所研究专业的人，才会生出这种，平衡工作和自我的特殊能力吧！

　　数学系大楼紧靠着A大新建的生命工程学院，六楼看出去，能看见一排不知名的树木已经枝头泛红，一树春色正在酝酿。唐建宇独自在窗前站了站，想着石娇娇的脸和声音，她浅色的眼似乎水汽氤氲，她清甜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他坐在我邻座，从B市到A市……我在车站送他上了出租车，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给你打了那个电话。”

　　他们偶尔相见，交流更是极少，但他们敢说自己了解对方。那个孤傲而自重的师兄啊，跟在一个离开自己的女人身后，穿越几座城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曾敏锐地感受到过张堃的敌意，就是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有同类之间的本能。以至于那次宴会看见张堃和石娇娇以情侣身份出现，他感到痛苦却并不意外

　　那时的唐建宇敢断定张堃对石娇娇没有感情，他只是勘破了他的隐秘，并借石娇娇折磨自己罢了！一切只是那股不知名敌意的具象。

　　而现在唐建宇感到迷惑，更可怕的是，他们那笃定的感情，在那石娇娇坦诚交代后的一瞬间，自男人心里生出一种不确定来：在自己一直缺席，专属于他们的那段时光里，张堃和石娇娇其实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爱情的吧？

　　“是吧？”因为没有回答，老人又追问了一遍。石娇娇坐在凳子上，看着倚在床头的爷爷，不禁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耄耋老人笑起来，枯槁的皮肤跟随肌肉的运动，聚成了无数条褶皱，他勉力抬了下胳膊，“傻孩子，我乐观点就快一百岁，悲观点土都盖到脖子了。你虽然还是打电话寄东西来，人却来得很少；阿堃嘴上从不承认，但对你却是避而不谈。明眼人看一次就知道你们闹了别扭！”老人垂下头，“更何况，连小芫都重新来看我了。”

　　石娇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老人说的是蒋芫，她颇感意外，话便脱口而出了，“他们又在一起啦？”老人似乎有点困了，眼皮没什么力气，总是半张着，他大喘了两口气，才勉强说道：“阿堃没说。不过看起来也不像，小芫没有谈起多少关于阿堃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阿堃有没有提起过关于公司的计划……可是，阿堃怎么会到这儿来谈他工作上的事呢？”

　　这确实很意外，照王曦的说法和石娇娇亲眼所见，张堃和蒋芫是有着深厚感情纠葛的。她探望他最在乎的亲人非常合理，但旁敲侧击些老人根本不了解的公事，就显得非常奇怪了！“您问了她，她有没有解释为什么呢？”老人闭着眼睛说，“她就说阿堃好像遇上了麻烦，却要强不跟人吭声，她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好帮他一把呢……”

　　“是这样啊……”石娇娇冲赵大姐招了招手，手里理了理老人胸口的被子，说：“她说得大概是实情。不过，没什么麻烦能难倒张堃先生，您千万不要担心。您累了，该休息啦。天很晚了，早点先睡吧。我明天一早和院长一起煮早饭叫您。”老人不但睁不开眼，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微弱地应了一个“好”字。

　　离开老人的房间，张院长将石娇娇领进休息的地方，进门就不好意思地说：“客房有限，还让你睡这里，希望你千万不要建议。”这是和张堃同睡过一夜的房间，所有陈设都没有变，连被子的折叠方法都一样。石娇娇轻轻摆了摆手，“当然没关系。”张院长尴尬地笑了笑，“你不介意我就安心了，东西还像从前一样用，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石娇娇连连点头，回“好”，“院长您也早点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马上就走，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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