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莫名不工作的电饭煲，早晨又莫名正常运行了。石娇娇把粥煮上锅，就去玻璃瓶里捞出一些妈妈腌的莴笋胡萝卜什么的。虽然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可石娇娇今天起床比任何时候都利落，一点都没有平时起床像打仗一样的痛苦。

　　她的房间独立于平房的主体结构之外，跟厨房连在一起，所以她可以一边赶作业，一边隔着布帘子听着锅里粥的状况。当英语作业快要做完的时候，粥也煮的差不多了。石娇娇去碗橱里拿出三颗鸡蛋，刚准备在碗沿磕开，转念一想就犹豫起来。

　　这时石妈妈头发蓬乱地走进厨房，被女儿吓了一跳，问：“干什么呢？”石娇娇举起手里的东西，问：“妈妈，爸爸可以吃炒鸡蛋么？”石妈妈闻着粥的味道，看着切好的腌菜，再看看女儿乖巧的眼睛，眼里满是安心，柔声说：“医生没说不能吃，但是鸡蛋好像是发的，还是不炒着给他吃吧。”石娇娇为难地低下头，“可是爸爸需要营养啊……”

　　石妈妈走过来接过女儿手里的鸡蛋，利落地敲开，又出去拔了几颗青葱，说：“你也要营养啊！有我呢，乖孩子。”石娇娇鼻子好酸，她看着妈妈挥动着锅铲的背影，一把抱过去，瓮声说：“妈妈，对不起。”妇人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继续翻炒着鸡蛋，没有说话，只是腾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石娇娇环在腰上的手。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拖沓的脚步声就从堂屋传过来，石爸爸打着个赤膊，半张开左臂，一步步往厨房走过来，还大叫：“给我弄什么好吃的呢？”石妈妈菜刚盛起一半，立刻把锅铲扔回去，急得跳脚，“你怎么爬起来了！伤口裂开了怎么办！你别过来，沾了油烟感染不得了！”石娇娇举着双手想上去扶着，可看看那些红色疤痕，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也心惊肉跳地说：“爸爸，你当心点，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石爸爸缩缩脑袋，“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已经开始愈合了，不然医生也不能放我回来呀。我趴得胸口闷，都要吐了！”说着举起右手往左肩伸去，又痛苦地捏成一个拳头放下来，五官几乎挤到一起，对着妻子哀嚎：“太痒了！可是动作大点扯到又钻心地疼！”石妈妈紧皱眉头，说：“忍忍吧，一会儿我给你吹吹。”

　　“发什么呆啊，快吃饭，一会儿迟到了！”妈妈给爸爸添好粥，用筷子敲敲石娇娇的碗提醒道。石娇娇看着父母，越发一头雾水，怎么气氛跟昨天刚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石娇娇咬咬牙，怯怯地说：“爸爸，你要相信我绝对希望你健健康康的。”石爸爸挥筷子的时候扯到咯吱窝外沿的嫩肉，疼得一咧嘴，还是赶紧接了女儿的话茬，“有话直接说。”

　　“我……我昨天还以为你要……要……”石娇娇思来想去，眼睛一闭说：“要永远离开我们了呢！”说完梗着脖子也不敢睁眼睛。夫妇两人看对方一眼，都苦笑了一下。石爸爸故作轻松地回：“昨天领导在，可不得表现的严重点，这样公司也会多补助点啊，毕竟……”石爸爸本来还在笑呢，说着眼光就暗淡下来，“再也上登不上那船了。真不知道还能从头干点什么……”

　　石娇娇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其实后面的话她压根就没有听见，她只知道爸爸是被烫伤了没错，可并不是她想得那么严重，这真是天大的幸运！想想昨晚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石娇娇都为自己感到羞赧。

　　而妈妈的眼神却跟爸爸一样暗淡，她的担心是一样的，未来怎么办呢？仔细看石爸爸的左手，会明显感觉到拇指和食指一直保持一个奇怪的弯曲角度，那是因为烫伤了神经，皮肉之伤可以愈合，可这两根手指却再也不灵活了！

　　除此之外，这场油管爆裂的另一个受害者伤得比石爸爸更重，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石爸爸和这人同时进行加油操作，可是石爸爸操作失误，粘稠的热油增量过大，老化的油管经不起压力爆裂了！石爸爸虽然也是伤者，但他作为机舱当时主要操作人员，要对这起事故负大部分的责任。

　　因为事故有保险赔付加之船长跟船公司求情，所以公司没有追究两人的公共责任，也没有要求对机舱损害进行赔偿。但这件事对同事本人以及他刚刚组成的家庭造成的伤害，石爸爸是没办法逃避责任的。那天电话里，他让妈妈把几乎所有的积蓄都带给了对方抱着幼子的太太。

　　没办法恢复的神经，完全被掏空的积蓄……这些看不见却最为沉重的打击，夫妻二人都选择了不告诉女儿。其实，他们很明白女儿迟早会察觉：或许到了夏天，发现爸爸再也没办法编织一个精巧的萤火虫灯；或许到了新年，发现妈妈再也不提等娇娇上了大学，就去镇上买新房子……线索太多了。

　　可这就是石娇娇的爸爸妈妈呀！他们总想，如果这是痛苦的事情，那就让孩子尽可能晚的察觉，等她长得足够大了，能够面对的时候再去面对吧……有人说，人与死亡隔着父亲母亲这两道河，其实人与苦难也是隔着父母。

　　与此同时，人与成长，大多数时候也是隔着父母的。

　　当天上课，石娇娇奇迹般地没有打一秒钟瞌睡，即使是下午第二节政治课，这种正常情况都要犯困的时刻，石娇娇也没有半分睡意。她只是觉得头昏脑涨，一整天都不怎么看得清黑板上的字，也不怎么能听得进别人说的话。

　　“妈呀！你是多努力啊！就算要考清华北大，这也用功得太早了吧！”潘雪梅上厕所路过石娇娇的座位，伸手捧着她的脸嘲讽道。石娇娇耷拉着眼皮，勉强扯开嘴角，说：“怎么样，我昨晚就是特别想学习！”有好奇的女同学经过，潘雪梅就掰着石娇娇的脸对着那女孩子，说：“快看，她这样像不像要死了！”石娇娇被挤着嘴，只好翻翻白眼以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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