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之道（金币加更）

身着宫女服的如懿被太后甄嬛传召至慈宁宫。成公公见她来了便打起帘子让如懿进去。大约是要避开旁人，殿中只有甄嬛和福珈两人在。

甄嬛穿着绛色缂金水仙团寿单氅衣，头上与耳上都一色的点翠东珠配翡翠首饰，那碧艳的宝蓝色在灯火的跳跃之下，流转着暗沉不定的光泽，好像甄嬛这个人便是如此，让人觉得暗沉而不可捉摸。

甄嬛跪在佛龛前，诚心诵完佛经，又点燃了三支檀香敬上。那香上的三点暗红星火，如同如懿心里若隐若现的未知的惧怕。

她扶着福珈的手起身，转过脸慢慢打量着如懿。如懿依足规矩福了一福，请安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甄嬛淡淡道：“到底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到了这种境地，居然没有一进来就哭着求哀家饶恕。”

如懿垂手立在一旁道：“太后亲口下的懿旨，不容更改，求也无用。”

甄嬛微微一笑：“哀家在想，如果今日被贬为庶人关进冷宫的人是你姑母，她会怎样？”

如懿心头一紧，脸上的神色快要崩裂了，强笑道：“如懿无用，不能和姑母相提并论。”

甄嬛手上的赤金翡翠点珠护甲恍如一把金色的利刃，轻轻一晃：“你们姑侄俩也真是可怜，居然都落得幽禁终身的命运，你是不是要怪哀家心狠。”

如懿口不对心地说：“如懿要怪，只怪自己不谨慎，才会落入旁人圈套。”

甄嬛浅笑，抚了抚手腕上玛瑙连珠镯：“只要是活在宫里的人，但凡不是个神仙，人人都会有不谨慎的时候，人人也都会有百口莫辩的时候。但要紧的是，人在低谷的时候懂得如何自保。不保别的，就只保自己一条命。”

如懿道：“可是冷宫，形同死地，生不如死。”

“是么？”甄嬛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桌上一盘未动过的糕点里取了一块，小心用绢子拈在手里，抬眼问道，“福珈，哀家要你抱来的猫呢？”

福珈抱了一只寻常的灰猫上前，太后随手将糕点丢在地上道：“给它吃了。”

福珈将糕点喂到灰猫口中，如懿狐疑地看着，直到吃下糕点的灰猫在挣扎之后流血而亡，她的惊惧再也掩藏不住，跪下道：“太后…”

甄嬛扬一扬脸，示意福珈把死去的灰猫拿布裹住扔出去，方才缓缓道：“这是今日一早御膳房要送去给你的糕点，你一旦吃下，就成了畏罪自尽，再也无力回天了。”

“要不是福珈看着可疑替你拦下了送到哀家跟前来，你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提醒了哀家，与其让你等在延禧宫中让什么人都能伸手掐死你，还不如把你丢去冷宫，绝了所有人的心思，你也能保住这条命了。”

如懿将信将疑：“如懿的姑母生前冒犯太后，太后为何要保全如懿一条性命？”

“若是只执著于从前的爱恨纠缠，哀家这个太后目光也太短浅了些。”甄嬛取过佛珠缓缓捻着，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意，“你自然恨哀家，是哀家要囚禁了你，但终身不得出。不止你，所有人都以为哀家恨极了你姑母，所以迁怒于你。可是你若未被禁足冷宫，还禁得起她们几次折腾？若在冷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懿低头默默片刻：“太后说得是。太后纵然是顾虑臣妾，爱惜臣妾性命。可冷宫之中艰辛困苦，暗算之事亦层出不穷。臣妾只能祈求太后庇佑，容许臣妾活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甄嬛的笑意仿佛海底的流光一烁：“哀家倒也想，只是六宫之中都是眼睛，哀家何以要偏心你一点。所以哀家只管到你现在为止，等进了冷宫，有没有这个本事躲得过明枪暗箭，学会苟延残喘，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如懿心中悚然一惊，便道：“是。”

“你要是连这点保着自己福大命大的本事都没有，后宫里埋下的女人成百上千，都为紫禁城的红墙积了血色，也不多你一个。”甄嬛捻着一串紫檀翡翠佛珠，悠悠道，“但是在冷宫里，总比在外头风刀霜剑好过多了。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如懿伏拜：“太后的意思，如懿明白了。只有人人都当如懿是不中用的人了，如懿才能真正平安。”

甄嬛颔首一笑：“无为而治，无欲则刚，你明白了么？你越露出你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就是把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人前。所以，无欲无求，别人才会以为你无害。”

如懿赧然：“太后所言乃至理名言，可是要到如此境界，如懿实在…”

甄嬛闭目一瞬，很快笑道：“所有的修为，都是历练出来的。你今后有的是时日，慢慢琢磨着吧。”

如懿心中稍稍安定，告辞离去。

十二扇楠木雕花嵌寿字镜心屏风后绯色罗裙一闪，漾起明艳如云霞的波縠，却是忞嫔荟蔚盈盈转出，半跪在太后榻前替她捶着腿道：“太后护着乌拉那拉氏，还悉心教导一番，可真是心疼她啊！”

甄嬛用护甲挑起珐琅罐里的一点薄荷膏轻轻一嗅，方把罐子交到荟蔚手里，笑道：“不是哀家心疼她，是别人越看重她，用尽了心思对付她，便越是叫哀家知道，她是有分量和那些人分庭抗礼的。后宫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平衡之道，如果有谁太盛势了，得尽恩宠与权位，哀家这个太后便没有置喙之地了。”

荟蔚取过薄荷膏一点一点替甄嬛揉着太阳穴：“那太后就应该留下乌拉那拉氏，好跟那些人平分春色啊。”

甄嬛抬眼看她一眼：“怎么？你不觉得是乌拉那拉氏害了你的璟翕？”

荟蔚垂下眼睑，将悲伤不露痕迹地藏于眼底，道：“若说不怨，那是虚的。但不可否认臣妾很欣赏乌拉那拉氏，而且在后宫越是因为某事而怨恨他人便不容于世，那这个人是无法在后宫立足的。”

甄嬛微微颔首，叹口气道：“不枉哀家费心教导你，你很适合在这后宫生存。因为你聪颖伶俐，看事不局限一面。若只是聪颖伶俐那还不够格，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懂得审时度势，头脑清醒。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多谢太后夸赞。”荟蔚不卑不亢道。

甄嬛轻轻“嗯”一声：“如今慎常在新宠上位，撒娇撒痴。你有孕在身，圣恩眷顾。皇帝把你留在养心殿的臻祥馆养胎，有皇帝在身边，这一胎必然是无碍了。

“嘉嫔亦有身孕，搬到了皇后的长春宫偏殿，无论她这一胎是男是女，嘉嫔母凭子贵都是毋庸置疑的了。皇帝碍于你庶出的身份，迟迟不肯封你为妃。若是要封妃，还要你自己为自己谋算才好。”

荟蔚恭谨道：“是。臣妾一定不会辜负太后期望。”

—未完—

202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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