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婆娑
莫问天不仅没去追花小六，反而在花小六转身逃跑之时，身子一转，朝着花小六的反方向跑了。
莫问天为什么要跑，因为莫问天不能不跑。
凡是醉过酒吐过的人都知道，吐完之后脑子虽然清楚，浑身却是酸软无力，更别说和人打架了，莫问天也是一样。
莫问天虽然猜出带着黑巾的就是花小六，但并没有拆穿花小六的谎言，就是怕激起花小六的胆气，鱼死网破和自己拼命。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
花小六是人，也因为花小六是人，所以震慑于莫问天平日的名声，才会被莫问天后面的言行举止唬住。
如果花小六不是人，而是山中的野兽，就不会被莫问天的名声唬住。名声只对人有用，对于野兽是没有用的。
如果花小六不是人，莫问天此时已是双腿残废了。
花小六虽然被莫问天唬住，却不是因为脑子笨。花小六看见身后并没有莫问天的身影，顿时醒悟过来。
花小六摘掉面上的黑巾，怒喝一声道：“莫问天，今晚六爷我就是翻遍了这酉阳城也要把你找出来，打断你的两条腿。”
花小六心知，今夜要是不能打断莫问天的腿，明日自己便会被莫问天打断双腿。花小六想到此处，眼神也变得狠辣了许多，转过身，朝前追去。
莫问天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若是再这么跑下去，自己就是没被花小六追上，也会因喘不过气把自己闷死。
莫问天弯下身子，双手撑着两条酸痛的大腿，大口喘着粗气。
休息了片刻，莫问天又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只是这时的头晕目眩并不是想吐，而是想睡上一觉。
蒙汗药就是蒙汗药，即使是在刚才已被莫问天吐出了大半，那剩下的一小半也会有药性发作的时候。更何况莫问天这一路狂奔，这药性发作也就更快了些。
若不是知道花小六一定在寻找自己，莫问天立刻就会倒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
莫问天抬起头，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看见远处有一道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莫问天进到院中不多时，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别人的私宅，而是一座荒芜了的寺院。而这寺院莫问天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因为这寺院离莫问天八年之前的家并不远。八年以来，莫问天在酉阳城中都会有意避开城南这一片区域，只是没想到今夜被那花小六一追，竟会来到这地方。
莫问天看着寺院之中丛生的杂草，横倒在地的香炉，折断的房梁，心中连连感叹，往日香火虽不算多，但整洁干净的菩提寺竟会成了这个样子。
莫问天看着这破败的菩提寺，埋藏在心底的往事剧烈翻涌起来，八年前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当往事浮现之时，那因蒙汗药力引起的困倦已然一扫而空。
八年之前，与梁国一江之隔的燕国，以举国之力征召五十万水军，五十万陆军合计百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着梁国袭来。梁国若能以全国之力相抗，亦不是不可御敌于国门之外。只可惜当时梁帝年幼，朝中权臣争权夺利，国内藩王各自为政，并无统一部署。
燕国百万大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不足一月便已占领了梁国大片领土，酉阳城亦在当时陷落。
莫问天的父亲莫仁心是城中有名的郎中。酉阳城陷落之后，莫仁心便为城中受伤的百姓免费义诊。而莫仁心的义弟蔡汗青在酉阳城陷落之后，暗中组建乡团，专门暗杀了城中燕军官兵。
在一次暗杀行动之中，蔡汗青身负重伤，逃到义兄莫仁心的医馆之中，莫仁心刚把蔡汗青伤口包扎完成，燕军便顺着血迹一路找到了莫仁心的医馆门前。
莫仁心夫妇急忙将蔡汗青藏入医馆墙后的暗格之中，燕军便撞破大门闯了进来。燕军搜查了整间医馆，并没找到蔡汗青。
燕军将领早已恨极了蔡汗青的所作所为，见莫仁心夫妇迟迟不愿说出蔡汗青的下落，早已没了耐心，拔刀刺死了莫仁心夫妇。而这一切都被年仅十岁的莫问天亲眼目睹。莫问天眼见父母惨死，悲恸欲绝，晕倒在医馆之中。
燕军虽残忍，但尚未泯灭人性杀害刚满十岁的莫问天。燕军再次搜查了一遍医馆，还是没有找到蔡汗青，只得悻悻离去。
第二日天亮之后，蔡汗青从暗格之中走出，将莫为仁夫妇安葬在医馆后院之内。蔡汗青忙完这一切，回到医馆却已然找不到莫问天了。
三个月后，燕军的先锋部队便已经攻到梁国都城万安城下，只等燕军主力到达便是破城之日。然而就在这时，燕国皇帝暴毙身亡，新帝登基。
燕国新帝初登皇位，帝位不稳，既恐梁国境内的燕军出现军变，又急需将军权握在手中稳定国内局势。燕国新帝一面派出使者与梁国议和，一面发下旨意撤换了燕军统帅，并命燕军全部撤回平波江以北原地待命。不久之后，这场战争便在梁国付出三年税赋的赔款后结束了。
这场战争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实在是诡异至极。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只能等待后世的学者考证了。
这场战争并未因持续的时间短暂，便减少了无辜百姓的伤痛。事实上因为战争结束的诡异，燕军撤离之时，以得不到的便要将它毁去的心态，对占领区内的百姓肆意杀戮，梁国十余城池几成空城。
莫问天回想着父母的离世，回想着躲在臭水池中逃避燕军的屠杀的日子，回想着当燕军撤离之后，酉阳内那堆砌如山的尸体。
“咚……咚！咚！三更天喽，关门关窗喽。”
“咚……咚！咚！三更天喽，熄火灭灯喽。”
“咚……咚！咚！三更天喽，安歇就寝喽。”
一阵铜锣声混杂着更夫的唱词，落进了莫问天的耳中。铜锣声吵杂，唱词更是难听，却将莫问天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莫问天醒过神来，发觉面上已被泪水浇湿，伸手擦净面上的泪痕，朝着菩提寺正中的大雄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