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八年的春天来得比去岁更迟，杏花三月末才开。春暖花开，蚊虫也就跟着醒了过来。

盛京的各家里，便都忙碌起来，开始熏艾除虫打扫捂了一冬的陈灰。南槐巷姜府菡萏苑里更是热火朝天。

姜清毓在细竹篾编的藤椅里坐了晒太阳，看年前冬日里新请的花匠秦师傅带着两个家丁着手拆除百香林里入冬时给花草树木裹上的草垫。

她屋里新添的挽月挽芳在清理菡萏苑里积了一冬的枯枝败叶。

沿着墙根种下的忍冬已经冒出喜人的绿芽，等到今年夏天，肯定能长出一面十分漂亮的花墙。

“挽月，那个别动，我自己来。”她院中有片山景，高低错落，别致异常。倒不是她品味高了，而是那林下长着的，是颗臂粗的老山参。那是她去年秋日上报国寺写生画枫叶时不知着了什么运撞见的。

或是现在认识它的人十分少，所以才让她捡着这么大个漏。她像伺候祖宗一般，把那片地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东西全搬回了她的小院，精心伺候着。

她家现下也没有初到盛京时那般拮据了，不然她保不准一不做二不休当时就把这参卖了。那既然家里经济不紧张，这参就不会卖，既然不卖，那就这般养着，既然养着，指不定以后可以作个活的传家宝传下去呢。也指不定这参吸了人气还能变个人参娃娃。

她自捣鼓得开心，想得也甚远。秋浓走过来：“姑娘，萧家五娘子并齐家三娘子来了。”

萧晗，小字瑾娘，家中行五，上头有四个哥哥，父亲任正四品常卫大将军。她为人爽利，兼有将门后人的潇洒和女儿家的婉约细致，极擅顾绣。

齐莹时齐太傅家的掌上明珠，小字阿诺，行三，上头一兄一姐，心思澄澈明净，是只比姜清毓更温软的小白兔，极擅书法。

她在报国书院学了一年，课业说来惭愧，但却交到两个知心好友。

“瑾娘和阿诺来了？这两个妮子，也不知会我一声！秋浓你带她俩上楼喝茶，我稍后便……”

“喝什么茶，那么见外！”

“不不不，茶还是要喝的。”

“挽月，快去取你家姑娘私藏的零嘴。”

“挽芳，泡一壶山楂蜜茶来。”

姜清毓：“二位小娘子，我院里的人使唤着可还顺手？”

萧晗装没听见：“阿诺你瞧，这杏花白绵绵玉似的，开得真好。”

齐莹看姜清毓佯怒，抿唇笑了，像她鬓边斜出来的那支花萼深红的娇媚粉杏花：“瑾娘你再不同阿芙说说话，今儿就吃不到念了一路的杏花豌豆黄了。”

“胡说，我哪有念了一路。”

姜清毓恍然大悟，作梨花带雨状：“原来是念着吃食，我还以为是来看我的呢……罢，清毓命中注定交不到知心好友，二位小娘子请回吧！”

这可真是个戏精。

“阿芙，百香林里的果子树现下也该抽芽开花了吧？我想去瞧瞧。”

“瞧什么果子树，它又不会长腿跑了。三月不见，你两不该先瞧瞧我嘛？”

百香林就在菡萏苑后头，去年翻新时，果子树的花香味混在一起异香扑鼻，她便将其取名为百香林。

去岁姜清毓行笄礼时，萧晗和齐莹做为赞者和有司出席，席后送的伴手礼便是姜清毓自制的水果小零嘴。二人吃了俱是念念不忘，却不想今年才这会儿就开始惦记上了。

姜清毓心知肚明，吊她俩的胃口：“过段日子等樱桃和杏子熟了，我给你们做樱桃酢、杏酥酪、罐头吃。”

吃货齐莹：“阿芙阿芙什么是罐头？”

“……嗯，罐头就是先把果子去皮煮了，放凉再以蜂蜜水腌制最后……”

三个小姑娘讨论着吃的，意犹未尽。玩闹过了，便说起此行的正事。

萧晗捻起第四块豌豆黄，问道：“阿芙，报国书院历来有个传统，你可曾听闻过？”

“……未曾听闻。”

姜清毓畏寒，冬日人情往来都不大走动。更莫说这种与她无关的事，她历来是不大关心的。

萧晗就知道她是这么个态度，一口气憋在丹田上不得下不得：“你就不好奇？”

“唔，什么传统？”

萧晗：“……”

她放下手里的豌豆黄，面向姜清毓，脸上颇有几分严肃，娓娓道来：“每年海棠吐蕊四月初时，书院都会举行一场‘游园比试’，届时所有学生都要参加。阿芙你初来盛京，不知此事也正常。”

“那这比试比什么？”

这就广了。经义讲史，琴棋六艺，书画诗赋，打马蹴鞠……文的武的，无一不有。

游园比试当日，各班夫子会给每人分发一张黄花笺，待游园比试开始后，各人便凭本事参与比试得分，若得了分，当场主考官便会在黄花笺上盖上自己的署名印鉴并标注所得分数。每级得分前五百甲可得朝廷赏赐银十两，前三百甲可得银二十两，前二百甲可得上品文房四宝一副并银五十两，前百甲可得朝廷资助外出游学一年云云。

奖赏丰厚，不一而足。

取得好名次，也不光朝廷赏赐的这些好处，更多的是能为家族带来荣耀。比如女院的学生若是榜上有名，那她家提亲的人就能踏破门槛，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没人敢轻看了去。

“这游园还有一个别称，叫小七夕。因为游园比试这几日男女院相互往来不设禁制，往年可成就过不少佳话。你说这不是小七夕是什么？”

姜清毓听着也来了精神，但她的关注点可不在这个小七夕上：“前百甲游学，女院也在列？”

齐莹接了话茬，摇头道：“往年是有的，但前几年因为女子游学出过事，后来就废止了。”

啊……期待落空，姜清毓又趴了回去。

萧晗又道：“今年的游园比试皇后娘娘或许会驾临。”

“嗯，所以呢？”

萧晗心里又是一堵：“你呀你，九公主已快及笄了，皇后娘娘打算提前为她挑选驸马。”

现在不是流行榜下捉婿么，难道觉得太过势利也废止了？

“唔……”姜清毓托着腮，仍然一脸茫然，所以这到底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萧晗只见两只小白兔迷迷瞪瞪看着她，也泄了气，以手扶额，透出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你们两啊……”

“阿芙，阿诺幼时便订了亲，只等她满十六岁嫁过去。若我没记错，你是比我小五个月，是十一月的生辰？”

今年十一月，她就十六了。

姜清毓突然有点意会到萧晗想说什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揉了揉额头，打了一个喷嚏：“我……头疼。”

萧晗扶住她，皱了眉头担忧道：“是不是方才在外边着了凉？挽月，去厨房熬一碗姜汤来……”又多说了两句，“届时你若瞧见心仪的……”

“别，瑾娘，好意我心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