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八年四月初十，时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城外桃李杏梨各色花海如云，层绿叠染，河山秀美。报国书院内植着的木樨树也抽出了如新月的嫩芽。游园比试如期开始，与此同时大邺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文晏泠领曦和公主轩辕柔驾临报国书院赏春。

“今日游园大比，望诸位学子博采众长，兼容并蓄。”

山长讲了话，报国书院学生期待了一整年的游园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姜清毓拿着女夫子分发下来那张写着她名讳的黄花笺，陷入了茫然。

萧晗与她同班，看她这个模样，就自发与她解释，话说完了，也把她领到了书画比试的场地上。

本局书画比试命题为“界”，各位学生根据自己理解作画一幅，半个时辰后收卷。萧晗将兀自茫然的姜清毓推入场地坐席之中，为她摆上文房四宝：“阿芙，这局你可得拿魁首。”

姜清毓觉得十分有意思，便依言坐下，思衬起立意来。她今日也没有带什么五颜六色的颜料，就画水墨吧，四平八稳也不打眼。

她跟萧晗两个对了个眼。恰巧邻桌却是平日就不怎么喜欢她们的同窗唐初甯，嘲讽道：“某些人呐，没真才实学的便着家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姑娘祖父是唐阁老，父亲也是从三品的大官，老蚌生珠得了这么个闺女，家学渊源且事事都娇宠着，颇有几分自命不凡和骄纵。

姜清毓提笔的手就顿了顿，改了敷衍的态度，决定给她上一课山外有山。

萧晗捏着一把绣竹君子的团扇，觑了唐初甯一眼，边研墨边给姜清毓扇了两扇子风：“阿芙，随便画画，看得过去就成。”

姜清毓让这凉风一扇，掩面咳了两声：“瑾娘，我不热。”

“啊，忘了你风寒还没痊愈……”

谁都没把拿她当回事。唐初甯憋红了一张小脸，将手里的笔一扔：“哼！你们等着瞧好吧。”敢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等她得了此局魁首，一定好好奚落她们一顿。为着今天，她可是准备了多日。

半个时辰后，本场的主考官开始逐一验看画卷，当场给出分数，拿自己的署名印鉴蘸了特制的墨盖于黄花笺上，又用朱笔批了所得分数。

画卷皆被收了上去，着急的学生便赶忙奔赴下一场，也有的略坐一坐方才离开。

萧晗也刚比完一场诗赋，两个场地临着，看本场比试结束，没几步就走过来从姜清毓手里抽过黄花笺，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右后边的唐初甯：“十二分？！我方才铆足劲才拿了五分……”

她满意地瞧了唐初甯一脸扭曲后，挽着姜清毓的胳膊打算去看看齐莹的书法比试完了没有。路上姜清毓指着黄花笺上那渐渐由黑色变成紫色的印鉴图章一脸惊叹，萧晗就解释道：“这墨是特制的，为的就是防那些心思不正之人投机取巧。”

姜清毓点头意会。

游园比试的大场地历来设在木樨林，木樨林位于男女院交界处，占地广阔，凉棚林立。书法比试场地临近男院，越往那边去身着男院月色斓衫的少年人就渐多起来。放眼看去个个面容俊秀温文尔雅，三两作伴细声交谈，说到兴起处也或朗声大笑，低眉抬手间俱是一片不羁风流之态。

男子渐多，萧晗略不自在起来。反倒是方才不大想过来的姜清毓仍镇定些。

她们在半途就碰见刚比试完的齐莹，齐莹脸色微微泛红，先看到她们二人，几步快走过来。

萧晗却问：“阿诺，方才你在跟谁说话么？”她明明见着一个男院学生站在齐莹身边，怎么转眼就没了？

齐莹脸颊颜色又深了深，嗫嚅了两句，萧晗没听明白便又继续问，姜清毓跟着凑热闹也问了几句，齐莹脸已红得快滴下血来，看着二人跺了跺脚，恼了：“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跟我说话！”

“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那给咱们看看得了几分总可以吧？”

齐莹犹自解释：“本就没有人……”

萧晗从她手里抽过黄花笺，惊讶：“十分呢！”

游园比试每门科目的总分并不都是一致的，可能书法的总分是十五分而书画的总分是二十分，也可能去年的书法是十分而今年的书法是十五分。书院如何分配这些分数，在游园比试正式结束前都无人知晓。

为了平衡，书院也是煞费苦心。但萧晗却有小道消息，听闻今年校场那边的比试分数可能多达三十。

“咱们去校场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

齐莹皱眉摇头：“去那里比试的多是男学生，咱们……”

几番劝也不管用，萧晗只好抬出自己来：“说不得我能捡个便宜？”

萧晗出身武将世家，而当世公子多文弱，一听她上头四个哥哥的威名就吓得两股战战，哪敢上门提亲。只怕萧五娘子多看谁几眼，那人拔腿就要跑的。

是以一直耽搁到现在，也没订下亲事。

姜清毓都还没忘方才萧晗见男子一多就不自在的模样，饶有兴味：“若真有便宜可捡，瑾娘你待如何？”

显见这妮子是成心取笑她，萧晗顿了顿，出其不意一把抓住姜清毓的胳膊笑道：“那自然是，先想着姜小娘子了……”

***

书画局各场比试后收上来的画稿全送到了芭蕉堂。崔尚接了新送来的一批画稿，站在八角亭外嚷道：“诸位相公，来活儿了！”

八角亭后是一方小荷塘，与蕉叶掩映的芭蕉堂用吊桥连接。池水清澈，几尾游鱼往来穿梭，只是如今时候尚早莲藕还没发出叶来。听得崔尚此声，堂内走出来十数个身着烟灰色斓衫的年轻人。

这群人走过来，轮番从崔尚手中拿了一叠画稿自寻地方或站或坐细看起来，看到精彩的还能吆喝两声。

八角亭前的空地上已晾衣服一般悬了数张从每场比试中脱颖而出的画作。

“这个题词不错，字迹清丽婉约，画面却恢宏大气，想必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

“这蛐蛐画得活灵活现的，怎一手狗爬字……”

“这诗好，这诗好，真不错！”

……

一时都是纸张摩挲和低声讨论的窸窸窣窣声。

“容归，你看，这牡丹极尽雍容富贵……”

姬辞不甚有兴趣，仍看着自己手里那张画稿。

那是一幅水墨画，从报国寺向下俯瞰房屋鳞次栉比的盛京，运笔老练遒劲，勾勒出的盛京别有一番迷人光景。他眯着眼静静看了会，长眉微动，不甚爱笑的少年唇角勾了起来。他又放眼扫过其他画稿，一堆梅兰竹菊花鸟鱼虫，便没了心思再看。

姬辞极细微的一笑引得已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气氛瞬时凝了一凝，同窗唐未锡看过来：“容归兄可是发现了什么极好的画作？”

姬辞“嗯”了一声，颔首指了指他新挂上去的那张盛世图画稿。

能让姬辞看入眼的画作……

其他几人也纷纷聚拢过来，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好画。

这画大笔大笔的水墨，只虚实变幻的画法将画面从纸张里拉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变得立体。见多识广的宁宣一下认出来：“这画风，倒与莲花先生有几分神似……”

“宁兄这么一说，细看倒真有几分莲花先生之风。”

“唐兄此言差矣，莲花先生之画的真，那可是令人望尘莫及的。”

莲花先生是去年初春时在京城书画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其画风被追捧者称之为“真幻之风”。真就是宛若实物，以假乱真，幻就是其场景瑰丽恢弘，如梦似幻。好比这人画了一枝花，但那其实不仅仅是一枝花，因为这花能让人从春之繁茂望见秋之凋零。

“你等太过吹毛求疵，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唐未锡伸手就去翻画稿背面，“唷，居然是位女院的小娘子，当真是聪慧……”

“这位姜小娘子我略知一点，听闻是极漂亮……”

唐未锡听着几分意动，又听八角亭外头同窗苟真嗤笑着贬低莲花先生，他看了放下画稿预备跟苟真展开辩论的宁宣一眼，身子紧绷起来，准备随时冲上去拉偏架。

苟真出身寒门，刻苦攻读学问不错，早几年过了春闱，如今是个贡生老爷。幼时机缘巧合拜了一位书画大家做老师，于书画一道上便唯此马首是瞻，亦有几分自命不凡，见不得新起画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