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秧苗的拔节分蘖中一天天流淌。
穆杨进了学堂；
穆柏偷偷来报信说大伯一家回城里了，管阿奶要了好多银子，但具体是多少银子他们也没说，他也没偷听到；
天气越来越暖和，人们换上了单衣，地里的种子落地、生根、发芽……
新式水车的设计改造也越来越接近尾声。
这天，在康金山家的院子里，康金山和里正被穆家三兄妹拿出来的水车改造模型惊住了。
这是穆杨手工制作的小模型，材料都是筷子、木头块、细绳啥的，虽然齿轮做工粗糙，而且摇动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扭曲生涩，但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康金山和里正瞪着眼儿瞧了半天，终于瞧出了门道儿。
“里正、大叔，你们看明白了吧，这边栓头牛，呃……驴子也行，只要这毛驴一转，这些轮子就跟着转，然后就能把水给搅出来，这可比咱那个脚踩的水车好用多了，它省力气，还能省劳力呢。”
“我看明白了，好小子啊，这个东西可是个好东西啊，是个好东西，这造得也精巧，可是……这东西要是造起来好像得挺费劲，你看这些带着齿儿的轮子，看明白没，这可是个精细活。”
穆杨看到他俩有点为难，不急不缓的说道：“康大叔，里正爷爷，这个水车虽然看着复杂点，但并不难，您看，这些木架子啥的都是粗活儿，只有那几个齿轮是精细东西，得保证造得严丝合缝才经用，必须找个木匠活好的人才行，我这里有图纸，照着图纸做就行了。”
穆杨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卷，在一个长条凳上铺开，康金山和里正忙凑过去，趴在上面仔细瞧，虽然纸质很粗糙，但上面用清晰笔直的线条画出了水车正面和背面构造，尤其是传动部分，还单独摘出来画了详解图示，每个齿轮部件都清楚地标明了尺寸。
“小子，这是你画的？”里正瞪大了眼睛看着穆杨。
“里正爷爷，这个图是我画的，不过这个想法是妹妹想出来的，为了能把想的画出来，很难的，我和妹妹翻了好多算术的书，这些尺寸都是我们一点点算出来的。”
穆杨说得没错，穆小溪总不能把现代数学公式摆出来教给穆杨和穆桐，没办法，她就到黄家送来的书里翻找算术书，又去镇子上的书肆里翻找，看到了就买回来研究，然后倒推着把各种计算方法总结出来，再教给穆杨和穆桐，目前只能用最简单的加减法代替乘除法，一点点计算出各种数据。
“里正爷爷，您看这个圆圆的带齿的轮子，这叫齿轮，还有这些带齿的轴，这些都得先量出来它的半径，还得量出齿距，而且齿距必须均衡平整……”穆杨细心地把每个部件的结构讲给里正和康金山。
穆桐也在旁边扒拉着小手跟着补充。
穆小溪真是为这兄弟俩自豪，她是真的觉得很自豪，因为她发现穆杨真的是个设计方面的天才，一些简单的数理基础知识只要一告诉他就明白，他自己竟然还能根据穆小溪的陈述推倒出简单的公式。
穆小溪还没开始教这哥俩儿乘法，可这兄弟俩已经把《算筹纪要》中的“九九歌”背得滚瓜烂熟了，反倒是她，还没这兄弟俩记得扎实。
穆杨不光头脑聪明，动手能力也极强，就说这水车，一开始穆小溪以为只能画出图纸就不错了，可让她吃惊的是穆杨竟然把模型都做出来了。
“哎呦——你们这兄妹可是真了不得了！”
康金山看着这仨孩子直咂么嘴，越发感到穆老三的这仨孩子肯定会有出息的。
“大伯，那个小的水车，是我帮着我哥做出来的，我帮着削木棍，还有这些算术，我也会算，都是我哥和姐先算出来，然后交给我再检查一遍的。”
小穆桐看着俩大人夸哥哥姐姐，也不想被落下。
里正伸出手抚摸着穆桐的脑瓜顶：“嗯嗯嗯，没错，没错，你们都是聪明的好孩子，这个图和这个小水车都是好东西。”
康金山说道：“对对，这个木架子啥的，我和我家大小子就能做出来，你们康二叔也能做，这个不难，这几个带齿的轮子嘛，要不……找隔壁大柳树村的洪木匠让他看看？我家大妮儿出嫁时的，家具都是他给做的，活儿好不说，关键是人老实本分，这活儿交给他做准成。”
里正想了想又说道：“嗯……东西是个好东西，唉，咱村里连老式的水车都不多，很多家现在还是靠挖渠引山水这个法子呢，每年都有为了抢水吵架的、动手的，要是有了这个水车就好了。只是……这个水车造出来得靠牲口拉，咱村里也不是家家都有牲口，再说要造这个水车，省力倒是省力了，可花的钱要比原来的老式水车贵啊，这个可不是家家都能用得起的啊！”
里正说的一番话是很现实的问题，不啻于一瓢凉水浇向了几个人。
穆小溪看到大家都面露失望之色，赶紧说：“这个也不是问题，里正爷爷，我有个法子，保证家家都能用上。”
“哦，你有啥办法？”康金山和里正把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穆小溪。
“你们看，这个新式水车不像脚踩水车那么笨重，脚踩水车安装时必须得地形合适，咱这个水车只要往地上一放，用几块大石头把底盘压住就行，想换块地抽水的时候，挪开大石头，抬到牛车上就行了，这是一台可以移动的水车，里正爷爷，咱村里是不也就不到千亩地吧，按照这个水车的出水速度和出水量，这一台水车在农忙时一天从早到晚能灌三十多亩地，如果咱村有十台这样的水车，那一天就能灌三百亩地，只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咱村的地就都能灌满。里正爷爷，咱们只要选出十户人家造这个水车就行，咱把这十户人家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水车队’，在需要灌水和排水的那几天专门给各家各户灌水排水，然后按地的亩数收费，如果一亩地能收到一钱银子，那一台水车一天就能收三两，呃……这是不是有点多啊？那就先假设收半钱银子好了，拿我家打比方，我家六亩地就需要花三钱银子，只要小半天就能把地里的水灌满，这可省时省力多了，这钱花得也不冤，因为我们和娘可以用省出来的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就算是把省下来的时间用在绣花上，也能用绣品把这三钱银子挣出来。”
穆小溪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像康金山和里正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六丫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这水车队就跟城里的车马行是一个意思，谁家要灌水就来雇咱的水车，咱按灌水的地亩数收费。”
里正这时煞有介事地捋着下颌的山羊胡，自言自语般说道：“嗯，自古以来，都说‘抢’农时，这一个‘抢’字儿可是关键啊，以往一到灌水下田的时候，家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把吃奶的娃娃都赶到地里去干活，为啥啊？就是都想抢着时令把地种上，拖一天时间就丢三两粮啊，要是省了这灌水的日子，可就宽松多了，花这几个钱，值！”
穆小溪赶紧接着说：“是啊爷爷，这养水车的人家也不亏，不但不亏，还有赚头呢，一台水车就算一天能赚一两半，把咱全村得地都干完了就能赚四两半，这不算啥，咱还可以出去干啊，邻村你像什么大柳树村、小庄村、二道沟子……一台水车抽水的时候至少可以干十天，就能……桐哥儿……”
穆小溪转头笑眯眯看着穆桐，冲他挤挤眼睛，穆桐马上就低头掰着几根小手指头，嘴里不停地叨咕“一台车一亩地赚半钱银子，一天能干三十亩地，就是……嗯，是一两半银子，干十天，那就是……十五两银子。”
“桐哥儿，那如果排水的时候再干十天呢？”穆小溪接着问
“哇，那就能赚三十两银子”穆桐眼冒小金星似的看着姐姐。
“哎呦，这可不是赚大发了嘛？这要是一家能养十台水车，这一年就是……三百两啊……”
康金山两眼放光，
“康大叔，一家养十台在咱村不现实，就比方您家，算是咱村里的富户了，您要养十台水车首先得有十头牲口，有十辆牛车，就算这水车转起来不用旁人紧盯着，可这真要走乡串户，也得有十个人赶车不是？。”
“十台车是有点多，可弄个两三台我们家还是可以的。”
一道清脆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所有人都回头看。大家都没注意到，从这些人开始议论水车的时候，房山头就有个少年站在那了。
这少年是康金山的大儿子，叫康挺，十八岁，脸庞微黑，鼻直口方，眼中透着聪慧伶俐。
康挺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康金山走南闯北，往南边倒腾山货，去北边押送木料，往东去收了海货，再卖给京城的贩子……他都跟康金山干过，是村里唯一一个见过大海的孩子。
“爹，咱家弄三台车，家里一头牛，两匹马，要是在咱自己村干活，爹咱俩就能摆弄这三台车，要是去外村干活，赶车的时候把我大舅找来帮着赶到地头，咱爷俩看着三台车也不成问题，也能忙过来，另外二叔家也能弄一辆，里正爷爷，你家也能弄两辆吧？”
“我家弄一辆就行，虽说有牛有马，可是要出去干活，能赶车的就俺家你小叔一个，弄一辆就成。这就是五辆了，还有张老汉家，他家本来就是拉脚儿的，拿出几两银子造水车也不难，还有老抠家、柱子爹，这都没问题，这就八家了，再加上宋婆子家的俩儿子可以合着弄一台，嗯……六丫头，你看看你阿爷家……”
里正扒拉着手指头，琢磨着村里的富裕点的人家，说到这就抬头看着穆家这仨孩子。他知道这三个孩子对穆家大宅里的人是恨着的。
穆桐一听说要穆家大宅的人加入到这件事情里，马上先站出来说：“里正爷爷，我家分家走的时候，阿奶可是说没有钱给我们的，他们还哪有钱造水车啊？”
一句话噎得在场的两个大人不知如何应答。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穆家大宅子是能够出得起钱造水车的，这每台水车造价不过也就十几两银子，穆家也有牛有人，完全符合条件。
这时穆杨说话了：“康大叔，里正爷爷，我们虽然也是穆家人，但是和阿爷阿奶分了家的，而且分家文书上都写清楚了，我们和大宅自此分成两家，再无任何银钱和事端上的瓜葛了，他们的事情我们不参与，至于都找谁加入这个水车队，还是两位长辈做主，我们不参与。只是，这图纸……”
穆桐又抢话了：“这图纸是哥辛辛苦苦画出来的，这些主意也是哥哥姐姐想出来的，没有这个图纸，什么都做不了，都是……是纸上谈兵。”
穆小溪心里暗自想笑：行啊，这个小穆桐，连“纸上谈兵”的成语都会用了，这小家伙一看涉及到利益的问题，这小脑袋瓜反应倒是挺快，是个可造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