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穆小溪已经不再哭了，她一边耸动着小肩膀抽噎着，一边扫视着院子里的人，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的这个小哥哥点赞，办事还挺给力，不但招来了看热闹的乡亲，还有康二伯和康二婶、里正大人，没想到还有康大叔也来了。
康金山她是比较了解的，里正大人她不熟悉，但她打听过，里正叫李茂田，都说这里正是个正派人，上两代也是穷苦庄户人家，后来因为家族里有子弟在京城的一个什么王爷手下做事，便带着一族兴盛起来，还在外县城开了几间铺子。黑石村李茂田家的这一支便在乡下做了里正，前几年打仗的时候，李茂田的二儿子还得了军功，留在了京城做了个小官。
这些穆小溪都不关心，她只希望今天这个里正能一碗水端平就好了。
穆老爷子的脸色是极不好看的，这明摆着是要在自己院子里打官司的架势啊!心里不忿，嘴上说话也不好听，再怎么说穆家在村子里也不是那种好任人欺负的人家啊！
“不知道里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穆家今天只是要嫁个闺女，俗话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者这事不管说到哪，这都是咱老穆家的事情。这弄了一院子人，是咋回事？”
“可我听的怎么有人说你家要卖丫头呢，老穆啊，我也寻思呢，你们老穆家也算咱村里的书香门第啦，这要是传出这闲话可不好，今天这街坊邻里都在，你正好把话说明白，也堵住那些说闲话的嘴。”
穆老爷子还没答话，穆青山先是站了出来，这穆大童生在村里可是名人，想当年年纪轻轻就中了童生，在黑石村真是出尽了风头的。所以这穆青山的话里语气便带了几分倨傲。
“我们家也算读书人家，一直秉承诗书礼仪之家道，怎么会有卖丫头一说。”
他这么一说，康二婶不干了，这小溪丫头明摆着在这呢，这不是空口说假话吗？就急着辩解道：“你说没卖丫头，那小溪这孩子咋哭喊着你们要卖了她？”
“我们男人议事，你一个妇人插什么话？”穆青山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康金山咳嗽了一声，说道：“六丫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卖还是嫁？”
“是卖（嫁）”
一时间，两个声音在院子里同时响起。穆青山说的是嫁，穆杨说的是卖。穆青山和穆老爷子的目光就冲穆杨射了过去。
一直没插上话的江氏早气得不得了，张口就骂：“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就是你乱嚼舌头，才引出这乱子，臭小子有娘养没爹教……”
江氏在骂到有娘养没爹教的时候，觉得不对就刹住了话头，看着众乡亲投来的怪异目光就有点心虚。
穆老爷子心里更气，冲老婆子就喊“你给我回屋去。”
人群里就有人小声嘀咕：“这是骂自己孙子吗？有这么骂亲孙子的吗？”
里正止住了人群的骚动，不急不缓地说道：“这嫁有嫁的说法，卖有卖的说法，卖呢，得能看到银子或卖身契，嫁闺女呢，要有三媒六聘，有婚书契纸。”
“银子还能到我们手上？我妹子只得了一对耳钉，卖身契他们更不敢拿出来，至于婚书和契纸，我们根本没看到。”
这时候穆老爷子就有点坐不住了，是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婚书和契纸啊，他便把目光投向了大儿子。
“呃，这婚书和契纸咋能没有？是在他大伯娘表舅那里呢！”其实，这婚书肯定是没有的，契纸倒是有一张，那是一张卖身契，穆青山又怎么能掏出来自己打脸呢？
“他们就是卖我，那银子就在炕上摆着呢！”穆小溪猛然喊道。
穆小溪话音刚落，就见江氏和陈氏何氏三个女人转回身就往堂屋里跑，众人一愣，缓过神儿来的康二婶也跟着往屋里跑，随后就有几个看热闹的媳妇婆子也跟着挤了进去，一帮人挤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仙草正和马车上下来的婆子在抢地上的首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抱着一个木盒子站在旁边，想伸手帮忙又不知道怎么下手。
“都给我住手。”年近六十的里正这一嗓子还是有些官威的。
可那婆子却不管这些，她是陈氏表舅派来的，主人交待只要交了银子和首饰，把人带回去就行，如今这家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小丫头哭喊着不上车，叫来了一院子人，在外面不知弄什么幺蛾子，心下觉得不对，想收拾起银子和首饰赶紧先离开，没想到这坐在炕里的大姑娘一看他们要收回银子和首饰，扑上来就抢，嘴里还嚷着“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这下婆子可是不干了，人不让我带走，还想留下银子和首饰，这不是土匪嘛！这是什么人家，既是想卖闺女，干了这损事又擦不干净屁股，沾了一屁股屎，想拿老娘当搅屎棍子。想得美！
想到这，婆子气愤地开口就道：“我不管你们家里的这些个烂眼子事儿，今天我要么带人走，要么把银子和首饰都给我原样送回来。我就不信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没王法了，还明抢啊？”说完就盯着仙草手里抢走的一根簪子和一对手镯。
穆老爷子看到这，气的走过去夺过仙草手里的首饰还给了婆子。还没等道歉，就听穆杨冲婆子喊：“你们带婚书来了吗？”
“婚书？什么婚书？我老婆子领的命就是拿银子换人，我家老爷可没跟咱们提什么婚书。”
“里正大人，你也听到了，他们就是拿银子换人的，不是卖是什么？”穆杨赶紧说道。
穆青山和陈氏想说什么，穆老爷子脸上早就挂不住了，也想说些什么，这时，就听一个清脆的小女娃声音想起。
“他们就是要卖了我的，早就想卖我的，拿卖我的钱去给大伯捐官，叔伯婶婶们想想，哪家嫁闺女能没见到婚书就抬人？还有，就是要嫁也轮不到我啊，家里的仙草姑姑，小莲姐姐，小芬姐姐都比我大，为啥不先嫁她们，偏要挑我这个没爹的孩子嫁，这不是卖是什么，我听说要买我的那家少爷是个病秧子，得了痨病要死了，买我过去是要冲喜的，各位叔伯婶子，大爷大娘，你们舍得把自己闺女送到那样的人家吗？我没了爹，娘说了不算，求叔伯婶子给我做主啊，救救我们孤儿寡母！”
穆小溪的一席话说得众人是瞠目结舌，卖丫头冲喜的事是为人所不耻的。但凡有口饭吃的人家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这事情暗地里做了是一回事，拿到明面上这么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是在号称书香门第的穆家，穆家老大可是远近闻名的少年童生啊！
事情闹到现在，从一开始穆小溪这个当事人一直是沉默的，刚才的一番话却是让人有些吃惊，这个一直被人忽视了的六丫头原来说话这么清脆好听，而且口齿伶俐，没有一句废话，句句都叨在了点子上。
看着这个干瘦的小丫头那伶俐的大眼睛，康金山觉得这女娃娃是个机灵的孩子，他哥哥也是个机灵的，就是那个最小的也是大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看来这三房的几个孩子都不错。
他问道：“哦？六丫头，你把话说明白，那个要买你的人家姓什么？”
“姓孟，说是府台大人的一个什么师爷。”
“哦，我知道了，是这家啊……”康金山一副了然的神色，回转身看向穆老爷子。
“穆大叔，不是我这个当大侄子的冒犯您，咱先不管是嫁还是卖，得先打听好，虽说咱这穷乡僻壤的，可鼻子底下一张嘴，咱得先问问那人家咋样才行啊，更何况这穆大哥还在县里住了这么久，就没听说过这个孟家吗？”
穆老爷子已经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极为被动了，此时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知道这孟家少爷是个身子弱的，可他不知道是痨病，谁都知道这痨病可是活不长的。当初老大只说这家少爷身子弱，但不碍事的，怎么就成了痨病呢，这老大怎么能这么骗他呢？
穆老爷子看向穆青山，眼神里就有些责怪和无奈。
穆小溪读到了老爷子的眼神，心底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冷笑：“你所有的喜怒哀乐只为大儿子，就没有想到我们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看到穆老爷子没回话，穆青山也支支吾吾地往人后躲，康金山和里正心里就明白了。他俩都知道，孟家有个痨病儿子的事儿，在府城虽说不是尽人皆知可也差不多了，一定是穆家贪慕人家给的银子多，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三房的六丫头身上。
但做人总要给人留三分颜面的。
康金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穆老爷子和穆青山就没有说话。
里正也明白了这里的一切，便说道：“按理说呢，这是你们家的家事，你说是嫁就是嫁，可这看不到婚书，就让人把闺女拉走的事情，我相信你穆老弟也是做不出来的。这六丫头你们是嫁还是不嫁，怎么嫁，我们不管，但长幼有序，咱这村里先嫁小的，会让人家觉得咱家这大的闺女不好嫁，没得坏了名声，你家三丫头和五丫头都没嫁呢吧，还有个老闺女没嫁吧？你老弟咋办这糊涂的事儿？怨不得这六丫头不愿意呢，行了，咱们先撤了，你老弟好好琢磨吧，都散了散了。”
里正也是给老穆家留一份面子的，可这事情大家伙都看出来了，明明就是穆家要拿六丫头去换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