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村的村民们对穆杨进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穆家攀上了府台大户人家，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眼见着仨孩子那小脸儿上长肉了，个头儿好像也窜了些。而且有人还看见那个青棚大马车又来过两回，都是大包小裹地卸下不少好东西。

穆家大宅里。

一家人正吃午饭，桌上摆着一盆馍馍、一盆咸菜、一盆汤、一碟子腌鱼干子，靠近穆老爷子的一边摆了两盘炒菜，穆松夹了一筷子菜，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句：“穆杨要进学了。”

声音不大，但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穆老爷子顿了顿筷子，没说话，低头夹了一筷子咸菜，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穆青山看了一眼穆松，又瞥瞥老爷子，也没说话。

穆清水觉得有点憋闷，刚想说点什么，那头另一张桌上的何氏先开口了：“我就说，老三家的藏了不少私房钱吗，这都有闲钱送穆杨进学了，唉，人家命好啊，不像咱家穆柏，这早都过了进学的年纪了……”

话没说完，一根筷子就朝她丢过来，何氏捂着脸抬头，看见江氏正戳着另一根筷子恶狠狠地盯着她。

“没看见我筷子掉了吗，还不给我再拿双筷子去，像个死人似的”。

何氏觉得委屈，滋扭着身子没动，这当口穆小莲早已把筷子拿来放到江氏面前。

吃过饭，江氏端着笸箩走到鸡圈前，一边恨恨地往里面撒食，一边骂那些鸡。

“吃、吃、死鸡崽子，就知道吃，我撑死你们，我让你们吃，一个个地就知道吃。”

这阵子村里不少人都在讲究她，说她亏待三房，穆老爷子的老脸一天也拉的老长，跟她说话也没好气儿，今天听说穆杨进学了，她这心里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应该在她眼皮子底下千依百顺的人不知怎么就脱离了掌控，而且还越过越好了，太没道理了。

“老二媳妇，刚吃饱就滚回屋躺着去啦？没看见鸡还没喂呢吗？吃饱了就睡，想当老太太让我伺候你们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的肉，还想进学，你长那个脑袋了吗？”

骂完了何氏，又开始骂穆晓芬：“五丫头，好的不学，坏的你一样不落，看你跟你娘学的，那一身懒肉，都胖成啥样了？去帮你大姐刷碗。哎呦这一天天的都不让我省心……”

何氏扭着肥屁股来接江氏手里的笸箩，穆小芬嘟着嘴往厨房里走，边走边小声嘀咕“那个死丫头走了，就天天念叨我，我可不是穆小溪……哎小莲姐，这碗涮涮就行啊，这些活儿以前可都是穆小溪那个死丫头干的，现在都推给咱俩了，你别听奶的，你就是干的再多也得不了她的眼，差不都就行了姐。”

穆小莲听穆晓芬这么说，也没吱声，扯了扯嘴角依旧低头刷碗。

以前在这里穆小莲可是从来都不用进厨房的，可这一个来月的时间，穆青山告诉穆小莲和陈氏，必须要装着乖顺听话，要哄着老太太高兴，要想办法把老三的那笔抚恤银子抠出来。

以往穆青山一家人很少在村里待这么长的时间，虽说现在正值农忙假，穆松不用上学，可往年的农忙假他可是根本不回来的。穆小莲和陈氏回来住的日子就更少了。

这次这一家人眼见着待了快一个多月了，穆松下月也该开学了，却没听一家人说要回城，江氏倒也没撵他们，不是不心疼粮食，是因为他们这一家回城要带走的银子可比这一天三顿的粮食贵多了，再加上这些日子陈氏特别听话，干活也不用多指使，穆小莲更是像嘴上抹了蜜天天围在江氏和穆仙草身边奶奶小姑地叫。

江氏很受用这一切，自从赵氏走了，那个又馋又懒的何氏指使起来费劲得很，现在陈氏正好顶了赵氏的缺，也不见她再带着城里人的娇贵了，啥脏活累活都不在乎。穆小莲也放下了大家小姐的矜持，洗洗涮涮的活计也开始伸手了。

忙完了厨房和院子里的活计，陈氏和穆小莲进了东厢房，落好了门帘子，陈氏呼通一声把自己的胖身子摔在了炕上，酸麻的手臂动都懒得动一下。

坐在炕沿边的穆小莲看着自己一双曾经嫩葱一样的手指都快变成水萝卜了，眼泪就下来了。

“娘，这日子啥时候是头啊？咱都按照爹的话去做了，每天像伺候老祖宗一样伺候着阿爷阿奶，变着法儿哄小姑开心，我这都快把这辈子的活儿都干出来了，那厨房又脏又黑又呛，水又冰冰凉，你看我这手都变啥样了？咱就这么哄着他们，他们啥时候给拿银子啊，要是一辈子不拿银子，咱就一直在这个破家待下去不成，我可是待得够够的了。”

穆小莲搓着起皴的手背，委屈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她和穆小溪穆晓芬虽同样生在穆家，但穆小莲却自认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见过世面，结交过县城里的大家小姐，曾经像那些小姐们一样用香橼坊的桂花油把发髻抹成个灵蛇髻，是曾经跟着李掌柜的闺女去过李家园子的。

那李家园子在县城可是个有名的地方，又大又漂亮，据说县太爷也曾去过的，穆小莲在那里见识过从京城捎来的好多新奇玩意，也像李大姑娘和乔四姑娘那样喝过茶，她们都叫品茗。

为了学会她们走路和说话和说话的样子，她一个人偷偷努力了好久，她比较过，那些去李家院子的小姐们都没有自己长得好看，自己虽不会写文赋诗，但跟着父兄也识得一些字，那些小姐们也未必比她强上多少。

所以，自己应该是和那些小姐们一样站在枝头的位置，怎能像现在这样，每天油渍麻花地窝在农村黑黢黢的小厨房里减损韶华呢！

“你爹不是说了吗，你阿爷已经吐口说给银子了，你哥快开学了，估计就这几天，咱拿到银子就走，这次和往次不一样，咱这次得多带银子回去，上次因为六丫头的事黄了，咱得出银子让你表舅给人家赔个不是，这路子还得走，要不，你咋能寻个好婆家？再忍忍，哄你奶高兴了，你三叔的抚恤银子可都在她那呢，三百两呢，你三婶分家走的时候你阿爷阿奶可是就给了一吊钱，那三百两银子，肯定在你奶的腰包里呢！”

陈氏说到三百两银子有点兴奋，用仨手指头比划着，但一想到穆小溪这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怪这个六丫头，好好的事给搅合黄了，都怪她。”

这时门外又传来江氏叫骂的声音：“吃了这顿就都不管下顿了？人呢？都死哪去了，这豆干子不泡上晚上吃啥，出来，把豆干子洗吧洗吧给我泡上……”

听了江氏的叫骂，陈氏一张胖脸狰狞着嘀咕：“老不死的，我就再忍你几天。”说完就下了炕朝外走。

穆小莲看着陈氏的背影，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没错了，这一切都怪穆小溪。

如果当初穆小溪痛痛快快答应爹和娘的安排，那么爹就能去庆辽做县丞了，自己就是官小姐了，哪里还用在这里吃苦受罪。只要自己成了官小姐，那……那位李大公子还不得巴巴地来求娶。

穆小莲不是一个没心机的傻女子，她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处境，虽然有时会哀叹自己命比纸薄，但她从未觉得自己心比天高。

就像上次在李家园子，那位李家的大公子，多少县城的名门闺秀都觉得有点高攀不起的，她却不这么想，自己差的不就是个官家小姐的身份吗？可那李大公子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商家富户子弟，自古官大于商，只要自己做了县丞小姐，说不定还会压他李大公子一头呢。

心里想着李大公子的样貌谈吐，穆小莲又陷入了甜美的回忆中……

穆青山和陈氏一起进了屋。

“打听的咋样了？有信没？”

“打听出来了，我托的同窗因为农假回家，这刚从府台回来，他带的消息肯定错不了，那个什么黄家的确是跟府台老太太的娘家有关系，府台家的老太太姓靳，娘家一直在南方做官，听说是个挺大的官，至于黄家和靳家啥关系没打听出来，只知道这个黄家有个外甥娶了靳家的闺女。不过这就够了，孟师爷的那条线我看不成了，不记恨咱就不错了，这个黄家可是实打实的一块大肥肉啊，通过这个线儿要是能跟府台大人搭上话，这可比什么孟师爷强百倍了。”